重越和华如真齐入药香谷,远远听到丝竹琴瑟之音。有大能来往于云间高阁,地面上有年轻弟子饮酒论道,女修翩翩起舞。
长案石桌上摆放得都是珍果佳肴,仙露琼浆,更有窈窕侍者往来伺候。
“别进去了,又没邀请你们,你们进去凑什么热闹!”徐之素虽未露面,却也跟到了这里,一路都在制止,劝他们及时止步。
重越问:“我们也就罢了,难道也没有邀请尊主您吗?”
徐之素冷哼道:“本座从不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
“尊主,以您的资历,您麾下子弟不能参加这种宴会?”
徐之素道:“自然能……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能就行了。”重越道。
“站住!”徐之素道,“进去可以,但不许蹭吃蹭喝,不许在他的地盘上丢本座的脸!”
“保证完成任务。”重越道,“您有看到白玉在什么地方吗……”
“没有。”徐之素的神识查探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祁白玉的身影,“这里是药尊的地盘,而且没有证据证明祁白玉确实是被他带走了。祁白玉如果会出事早就出事了,药尊犯不着在自家门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取走名义上义子的性命。”
重越和华如真相视一眼,他俩不知道祁白玉是什么时候进去的还算情有可原,可徐之素身为至尊就负手站在药香谷外的虚空上,祁白玉若要离开必定会经过他,他竟也没发现。
什么人能瞒过至尊的耳目?答案就很明显了。
祁白玉是被接引进去的。
接引祁白玉的人,实力必定不比徐之素低。
而药香谷正在宴请宾客,其中不乏有至尊在,也就不能直接算在药尊头上。
确实是在他药香谷附近丢的人,徐之素左思右想,正犹豫不决,他碰到药尊相关之事就头疼,不是他怕,而是他真的烦。
华如真瞥了重越一眼,重越往那儿一看,只见有个药香谷童子打扮的人正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准确说,那是瀚皇才刚夺舍的童子。
“你呢?”重越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找祁白玉了,问华如真,“你要跟进去,还是在这里盯着他?”
“盯他,你要小心。”华如真见了瀚皇,就不打算跟进去。这瀚皇没脸没皮,没了皇位照样能活得风生水起。
瀚皇本名叫华艺,刚从不死不生的状态下解脱出来,也顾不上新躯壳资质好坏,只要是能提升灵力的东西,无论好坏只管往嘴里塞,胡吃海吃。
待重越走后,华如真找了个地方低调地坐下,可他身姿卓越器宇不凡,刚一出现便引起了好几个年轻弟子的注意,那年轻男女相互推壤着来见他,彼此介绍了身份,可华如真却并不开口说话。
那几个弟子也就没再自讨没趣,来搭讪的一波接一波,来了又走,总算清净了。
华如真放宽了心,手持灵笔沾了点墨,几个栩栩如生的黑李子便滚落在桌上,其上还有几滴露珠,看起来无比鲜活,甚至还弥漫着一股清香。
他一拂衣袖,那几颗李子便不动声色地托盘中,走过的侍者在他的示意下,放在了不顾形象大吃大喝的瀚皇夺舍童子的桌上。
童子打扮的瀚皇果然被异香吸引,毫无怀疑地抓过果子,塞进嘴里,汁水甘甜,又很是清香,还有点微末的灵气,不疑有他,全数塞进嘴里。
华如真支着头,百无聊赖地又转着灵笔杆,轻笑出声,他以琼浆玉露研墨,挥笔又写出好几盘奇异珍馐,就跟他眼前所见白瓷盘里装的一般无二。
同样吩咐侍者端去了挥霍无度的那一桌。
华艺胡吃海吃过后,突然腹部胀痛,哎哟大叫,捂着嘴狂奔到草丛间呕吐,吐出的全是漆黑如墨的苦水。
这地方绝大多数都是辟谷的道修,只有下人的地方才有茅房,都地处偏远,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上吐下泻,全是黑漆漆的,格外令人反胃。
华艺满头大汗,眼珠子里满是血丝,突然醒悟:“难道这地方还有和华如真一样本事的人,给我吃了假的东西,还是说,就是华如真干的?”
可他吃的时候耳听八方,那个什么新入教的年轻书圣进了没出息的一脉,恰好和他目前所在的药尊一脉对立,这场盛会前的谢师宴甚至都没有邀请那一脉的人,按理说华如真他们应该进不来才对,但似乎是不请自来了。
“唉哟!”一阵咔嚓声突兀地响起。
瀚皇夺舍的童子裤子都没来得及提起,就跌进了茅坑之中。
“谁这么缺德!!!”
华如真隐在不远处的树下,听着这声哀嚎,眼角微微弯起,又很快收敛了。
他在那地方等了一会,只见瀚皇狼狈至极,一出来就被铁青着脸面的下人们操家伙围住。
瀚皇再怎么没脸没皮也还是金枝玉叶之身,这等跌份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了。显然是有人在搞鬼,但他处境成迷,没敢在这等地方乱来。
最后,瀚皇穿着粗布坎衫,发簪衣带上的玉佩都被扒下来作为砸坏了茅房的赔偿,灰头土脸地往山下走去,见到落单的年轻弟子,恶向胆边生,竟是动了杀心。
华如真刚要出手,却见那位落单的弟子转过身来。
“是他!?”华如真认出那人。这不就是前不久被药尊收为麾下的弟子之一么。
可此时的颜环哪里是瀚皇夺舍之人的对手,竟是丝毫没有发现:“睿童?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在这儿瞎晃悠什么,让你去接的人呢?”
瀚皇接得很快:“让我去接的什么人,那可不是一般人,我跟你说,那人呢,其实就在……”
瀚皇已然走近了他,眼里凶芒一闪,魂力外放的刹那——
“我在这里。”华如真站在墨鹰背上应道,同时数道墨化的羽箭从天而降,如钢针刺雨般砸向瀚皇,在那两人间形成了一条刺沟。
华艺魂力外放,那魂力波动远胜于寻常宗师,颜环立即反应过来:“你不是睿童,你是何人!?竟敢伪装成药香谷之人!”
“他杀了那童子,还试图杀我。”华如真语气平静。
“你鬼扯,我是杀了那童子不假,但我何曾试图杀你,我待你不薄啊,华如真,你怎能这样对父皇!?”瀚皇瞬间挤出两滴眼泪。
“他承认了,确实是此人杀了那童子。”华如真淡淡道,“杀你们药香谷弟子的外来恶魂,该当何罪呢?”
瀚皇又将眼泪收了回去:“你这个逆子,亏我养你这么些年,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瀚域子民吗,你这个踩着百姓尸骸往上爬的畜生!”
“还不叫人来抓吗?”华如真再听到这些话,心态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或许应该感谢重越把这人的魂魄留下来,且在这个巧妙的时机放出来,竟是解了一直以来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心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只觉这些为了让他烦恼而说的锥心之语,突然之间竟和犬吠狼嚎没什么区别。
“我甚至都不怎么认识他,他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华如真只如此强调。
颜环这才回神,哦哦了两声,已经叫人了。
此地毕竟是药香谷的地盘,遍布禁制,进来不容易,出去也不简单。
徐之素带着重越来到药尊的后花园,只瞧见药尊在烹茶,一旁还有两位至尊对弈,左右不见祁白玉,就有点后悔来这里了,他脚步挪不动,而重越这个小弟子却大胆地往前走去。
那明黄长袍的至尊见他们这群不速之客,露出不悦的神情,说到底和药尊相熟的都看邪尊不顺眼,顺带着也没给重越半点好脸色。
徐之素见了药尊本人倒也没有私下那么怂,态度强硬,鼻孔对人,道:“我这小弟子说,在你这附近丢了个人,想来问问药香谷主可有见到。”
药尊手中蒲扇未停,道:“不曾见过。”
“你都不问问丢的是谁?”
“未来莫问。”
“正是你那义子。”
“你也曾是我的义子,”药尊语气依旧柔和,不紧不慢,“离开我这里的人,如今不也好好站在我面前吗。”
“我是说,祁白玉。”徐之素一字一顿地说。
“白玉何曾有失?”药尊又问。
徐之素没他这么好的脾气:“少装蒜,他到了你的地盘,却无故消失,留下手书说来找你,你却说没见过,那他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药尊语气温吞,缓缓道:“你对白玉做了什么?为何他要背着你来见我呢?”
重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忙躬身道:“药尊可曾见过白玉,不知他现在在哪里?还请尊主明示!”
“你是?”药尊好记性,似乎不太记得他了。
若重越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重越,或许会因此受到些许刺激,自报名号,成功被转移话题,但此重越非彼重越,肯定要把话题扳回来的。
“这里轮不到你插嘴!”徐之素见他装蒜,又见自家弟子被轻视,火气上涌,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对祁白玉做了什么?还没问你为何要把祁白玉送到我手里,难道不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你那个看不顺眼的逆子么?可惜我没有如你所愿,而他现在刚有点起色,却突然在你的地盘上消失不见,你却反倒诘问我!?”
重越带不起这人,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找不到人,来找我发难?”
药尊只轻飘飘这么一句,博弈的两人停下动作,纷纷侧过头来,眼神或和善或凛冽,气势上压了徐之素一头:“有趣,雾谷至尊狡辩的本事见长。”
身着明黄色长袍的至尊两眼眼角下垂,左眼下有一粒泪痣,挖苦道,“做了亏心事,跑来先发制人,是想撇清干系,你把在座的都当傻子了?”
徐之素听了这些话如受夸奖,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位谬赞了,本座哪有这本事。”
虽说徐之素论口才完全不是药尊对手,但口头招呼这两位至尊还是绰绰有余。
明黄长袍的至尊抬高声音:“虽说那个祁姓小友目无尊长,品行败坏,但至圣可从没放弃过他,是那人弃至圣良言于不顾,当众拂恩师的脸面入你一脉,他不见了,若只是寻常小事,你会来叨扰药尊?你不也是知道药尊不会袖手旁观,才来扰他安宁的么?”
“本座何曾说过祁白玉出事,你俩咒他还没完了是,”徐之素有满腔怒火没地方发泄,狠狠剜了重越一眼,拂袖道,“把那块石头拿出来,让他看看上面的字。”
重越小声嘀咕道:“原本不是来找白玉的吗,怎么突然好像变成白玉凶多吉少?”
咚地一声重响,重越拿出那块石头,把有字的一面对准那三位至尊,再拍了拍手上的灰,规规矩矩地说:“诸位尊主好,这是我弟弟祁白玉留下的字,但我们在宴会上没有见到他,有点担心别人欺负他,这才来问问的。”
这石头是药香谷外特有的石头,纹路也是外面难见的,那石头上的字迹清晰可见,书写的极其公正,收笔也很利索,并不是危机之下书就,更没有被迫写下的那种怨气。
药尊多看了两眼,说:“把这块石头留下。”
重越脱口而出:“为什么?”
药尊笑着说:“舍不得给?还想不想找他了?”
重越也不太明白药尊的用意,他总不可能拿着这石头到处宣扬“祁白玉的消失与药尊有关”这种注定讨不到好的谣言,道:“给就给,只要您肯帮忙。”
徐之素不由看向重越,这个傻子有股憨气,乱说也能让至尊没脾气。
药尊说:“他确实联系过我,但他现在并不在这里,至于他去哪儿了,我暂时不能透露。”
重越急道:“怎么不能透露呢?这上面都写着……您肯定知道的!”
药尊说:“我不说自然有我的立场。他很安全,你不用为他担心。”
药尊虽然心思成结,但毕竟有个压死人的至圣称号,至圣从不撒谎,只要是他准确说出的话,基本上不用怀疑真假。
他说祁白玉很安全,那就很安全,他说出于立场问题不能透露,那就确实存在不能透露的立场。
药尊口风太严。到最后重越还是不知道祁白玉去哪儿了,只是听了药尊的话,他的内心莫名不安。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有人押着个着装过于粗鄙、头发束得凌乱不堪的人来见药尊,来人正是颜环,华如真竟也在一旁。
“睿童?”药尊竟连他门下的小童子都记得。
“师尊,此人并非睿童,而是被外来生魂抢占了肉身,此人硬称自己是某个秘境的皇主,吵着要见师尊您。”颜环踹了那童子一脚。
华艺顺势扑倒在地,道:“我原先是一大秘境之主,是瀚域瀚皇,我用计清空了瀚域秘境,想把它献给您,只求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给我个一官半职,让我过个闲散安逸的日子!”
“药尊明鉴,这人不过只是假装瀚皇胡搅蛮缠,想凭借饶舌之语在此地图个安稳罢了,”华如真面不变色,道,“瀚皇怎么说也是一代皇者,早已死在瀚域,怎会是这等卖国求荣的卑劣之徒。”
“你说我什么?”华艺愣住了。
药尊道:“那照你这么说,瀚域现任瀚皇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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