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中风瘫痪,阿渔便也病了,不然就得被一些人说嘴,她竟然铁石心肠到连中风的老外祖母都不去探望谅解。
天下无不是父母,可以延伸为天下无不是长辈。这年头子女宛如父母私产,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母杀子女,犯法,然很少会被重罚。反之,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说到底,颜嘉毓的毒不是陆老夫人下的,颜陆氏更不是陆老夫人杀的,她只是放任不管而已。
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家破人亡又中风无法自理,作为唯一的嫡亲外孙女怎么能心如铁石不闻不问。
这么想的人绝不在少数,所以阿渔果断的伤心欲绝的毒入膏肓的病倒,病的不省人事,自顾尚且不暇,哪还顾得上中风的陆老夫人。
在阿渔病得昏昏沉沉期间,陆家的案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件又一件的人证物证被找出来,拔萝卜带出泥,一群人跟着遭了殃。
如曾经替颜嘉毓看过病的太医院马御医,以他医术自然能发现颜嘉毓病情蹊跷,被陆茂典收买了。再像是陆氏府医,以及那位刘郎中,身为医者收受贿赂隐瞒病人病情,已然构成犯罪,等待他们的是律法的严惩。
随着案件的审理,消息不胫而走,全城哗然。
叔嫂通奸,杀夫杀妹,嫡庶混淆,背弃婚约,谋财害命……无不挑动着人们的神经,不只高门大户里面,便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个案子,陆家百年的名声被扔在地上万人践踏。
处于暴风雨中心的陆家人却顾不上外面这些流言蜚语,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当务之急是还钱。
大理寺专门请了一批人清点颜家的财产,金银财宝、田庄房铺,还有这些年产生的收益,无不是大工程。
陆若灵缩在角落里,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些人把院子里的宝贝一件一件的搬走,起初她还试图阻拦,反被冷嘲热讽地顶了回来。
这些人说这里面一部分宝贝本来就属于颜家,还有一部分得抵价赔给颜家。
骗人,都是骗人的。他们陆氏百年名门,累世官宦,家底殷实。怎么可能贪墨颜家的东西,分明是颜嘉毓吃她们家用她们家的。
相较于陆若灵自欺欺人不肯接受现实,二房三房处要平静的多,这种平静更像一种认了命的死寂。
陆夫人交握着的双手指尖泛白,心跳紊乱无章,就算是把整个陆府都搬空了也不够补颜家的缺口。自从得了颜家巨财,陆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过的奢靡,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只有他们买不到没有他们不舍得买的东西。
就拿一碗最简单的扬州炒饭来说,用的是最上等的珍珠米,鸡蛋必须是当天新下的,那鸡是用人参鹿茸这些滋补药材喂大的,配饭的汤,得用鲤鱼舌鱼翅十几样材料熬出来。
因着颜家那些商铺田产都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哪怕在他们手上每况日下,可至今每年仍能结余一些下来,所以家里挥金如土也不手软。
倘若把这些年花费掉的都算上,陆府倾家荡产也补不上。
陆若琪这些小辈已经傻了眼,因为长辈有意无意的淡化,年轻的少爷姑娘根本不清楚颜嘉毓带着巨款入府,都以为是陆家在供养着她。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是他们在吃用着颜嘉毓。
一箱又一箱的宝贝流水一般绵绵不绝地从陆府抬到大理寺暂时保管,京城百姓再一次开了眼,陆家竟然贪墨一个孤女的财产。更令人不齿的是,贪了人如许多财产,还不善待人家姑娘,想置人于死地。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家!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耗费众多人力,大理寺终于将颜家财产全部理清重新造册。
那些金银珠宝都进了陆家人的库房,一部分已经找不回来了。颜氏名下的商铺田庄也在这十二年里陆陆续续地被暗中转移到陆家人名下。颜家所有产业这十二年的经营所得也是进了陆家人的腰包。
前前后后仔细一算,竟然高达二百多万两,这还是生意一年比一年差的情况下。若是心意兴隆,啧,被征调来算账的掌柜抽了口凉气,都说扬州大盐商富可敌国,颜家还不如那些大盐商都如此豪富,那些大盐商得富成什么样。
莫说被征调来的掌柜,便是大理寺卿公孙大人都呆了呆,跑来找阿渔,确认她真的都捐出去,不给自己留一些。
阿渔面如白纸,奄奄一息的模样:“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我心意已决。这些东西我是用不着的了,与其留给杀母仇人,不如用来帮助更需要的人。”
阿渔咳了一会儿,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面上泛出病态的红晕:“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绝不能让我们颜家的一分一厘落在他们手上。不然我颜氏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知道这样的人享用着他们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只怕永无安宁。还请大人全部捐给朝廷,就当替我们颜家积福,只求下辈子阖家平安,再不遇豺狼虎豹。”
这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随时要断了气似的。
公孙大人恻然,陆氏这一家人的行径委实令人发指:“姑娘慷慨,老夫替天下百姓在此致谢。颜姑娘放心,你们颜氏的东西绝不会落入陆家手中。”
阿渔露出放心的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茂典和柏氏的罪行够不上抄家,但是陆府的实际情况与抄家差不离了,连宅院都被拿来抵债,就这还远远补不上颜家的损失。
碍于人情伦理,罪魁祸首陆茂典和柏氏皆被判处死刑,而陆老爷子早已去世,陆老夫人更是瘫痪在床上不能自理,所以剩下的损失没再追着其余陆家人讨要,也没法追讨。
陆府门前的官兵终于撤走,被软禁了一个多月的陆家人也重获自由,他们被赶出了陆府。
一起出来的还有陆家的下人,他们被发还卖身契,让他们自谋生路,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忧虑的是陆家人,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正彷徨着,面色不善的陆氏族人走了过来,让他们去二老太爷府上一趟。这位二老太爷便是已故陆老爷子的弟弟。
自打四十年前,陆氏南渡躲避战乱,就再也没能恢复往日荣光,一年比一年日薄西山。
这一次更好,脸皮彻底被扯掉了,整个陆氏名望都因为嫡枝遭受重创,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有没有东山再起那一天。
陆氏族人都快恨死了嫡枝这一脉,族中耆老聚在一起开了个会,有志一同决定,将嫡枝除族,多多少少能挽回些名声。
这消息与现在的陆家人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陆三老爷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的哀求,但耆老们不为所动。虽然陆三老爷是被牵连居多,但是颜家的钱他也没少用,既然享了福,这个罪就该受着。
把嫡枝逐出陆氏,好歹能给剩下的陆家人留一些体面,说起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陆夫人白着脸一言不发,对这一幕早有猜测,断尾求生,人之常态。
陆若灵抓着陆明远的胳膊仿徨无助地哭,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与这些案件有关,所以陆明远在半个月前被放了出来。
陆明远木愣愣的立在那,胡子拉碴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一个月,他的人生天翻地覆,已经没有什么能再轻易引得他惊惶了。
以二老太爷为首的陆氏耆老单方面宣布将主家这一枝逐了出去,便又把这一群人赶出了门。临走,二老太爷看在已故兄长的面上,借了西城一座二进的宅院给他们当落脚地。
那座宅院还不如原先家里一个院子宽敞,大大小小二十个主子,再加上无处可去没有离开的七八个下人,一群人进去后连身都转不开,为了房间分配在前院吵得不可开交。
木板上的陆老夫人一脸麻木地听着他们吵吵闹闹宛如市井泼妇,对于现状,她有些高兴,陆茂典快死了,他的家人都遭了殃。更多的却是悲凉,这群人一看她不中用了,连正眼都不带瞧她,就是嘉毓也不来看她一眼,逼得她流离失所被人作践。
“让祖母住正屋。”一直没出声的陆明远开了口。
争执不休的两方人静了一瞬,陆三老爷勃然大怒:“这里有你一个奸生子说话的地吗,今天这一切都是你爹娘害的,要不是为了你,他们也不会去害嘉毓,也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陆三老爷越说越来气,要不是陆茂典和柏氏通奸,怎么会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他就还是风风光光的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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