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樱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包厢的门牌号上停留了片刻。
正巧是杀青宴所在的楼层。
她神色如常地整理好倾落的碎发,走向了剧组安排的包厢。
场所比常规意义上的酒店包厢要大得多,偌大的宴厅之余,还有一个宽敞的露天阳台。一眼望去,可以看见一面巨大的人工湖泊。
杨柳垂岸,晚风徐徐,少了些五星级酒店的纸醉金迷,还多了些闲情和雅兴。
剧组中人客气地赞美称道,迟樱客气地点头微笑。
姜柠柠坐在靠下的座位上,双颊上浮着淡淡的绯红。
迟樱自然地坐在她的身边,放好包后,环视了一圈四周。时间仍早,此时此刻,只有一半的座位被宾客填满。
顾远琛坐在上座,距她很远,仍旧是一副神色淡淡,儒雅风流的模样。
在多数情况下,投资方会出席杀青宴。但在顾远琛作品的开机宴、杀青宴上,从始至终领率全局的,都只有他一个人。因此,外界盛传他背景神秘。
顾远琛见迟樱到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眸光非常复杂,还带有一丝犀利。
迟樱知道,在导演的生活中,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灵感的迸发点。
她从来没有质疑过顾导远远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但仍然被那道目光注视得心里发虚。
迟樱与顾导点头示意后,别开视线,和姜柠柠热络地聊起来。
姜柠柠仍然抱着和祁原再见一面的期许,因此,她今天的妆容和着装都格外精致。
迟樱笑,姜柠柠对祁原的热爱是藏不住的。
像每一个年轻的女孩一样,一旦喜欢上谁,每说三句便有一句不离他。
姜柠柠的身后还放着一只素简的小纸袋,里面装着一本纸页微微泛黄的日记本。
厚厚一百多页,全都是她想对祁原说的话。
按姜柠柠的话说——那就是矫情的青春,里面记载了少女最隐秘的心事。
迟樱笑说,“你那哪是隐秘的心事啊,明明已经昭告天下了。”
“对呀,我要昭告天下。”姜柠柠不但不羞赧,反而引以为傲。她眼睛弯成月牙,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大火特火的可能了。如果错过今天,再见祁大一面,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已经看开啦。”
她的计划是,像每一个狂热的粉丝一样,直接冲上去告白。
把所有浓烈的炽热的情感全部摊开在祁原的眼前——
至于要不要,祁大他自己选。
如果不说,那就是错过了,以后只能置身在茫茫人海中像一片浮萍一样遥望着他。
那种感觉姜柠柠体尝了很多年。太卑微,太绝望,是真正的低到尘埃里。
如果说出口,她还有渺茫的希望被祁原记住,虽然概率只有中彩票那么大。
姜柠柠认为自己的长相很有个性,身材也高居平均值之上,说不定祁大就好这口呢。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
姜柠柠不止带了日记本和小礼物,还带了很多她非常宝贝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多要上几张签名。
迟樱突然想起来,在她的记忆中,原身也有一本这样的日记本。
只不过全本中的第二人称不是祁原,而是陆靖言。
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差池的话,那本尘封了过去的日记本,应该就放在书房里。
迟樱一直没有去翻看,她总觉得那是原身的**。她们虽然共用一副躯壳,但灵魂却是相异的。
毕竟是原身亲手写上去的,迟樱仍有朦朦胧胧的印象。
具体的内容已经记忆不清了,有一个让她撼动颇深的细节是——原身收集了每一份收录了陆靖言访谈和新闻的杂志,并把每一个杂志上的他,都细致地裁剪下来,一丝不苟地粘在了本子上。
自然而然地,原身也抄录了陆靖言在采访中说过的每一句话。
迟樱回想起来,胸口不禁泛起阵阵苦涩。
虽然天生少了一根恋爱神经的她,好像并没有办法去设身处地地体会原身的心境,但她依然为之动容,为之难过。
如果原身能把自己的感情大方地告诉陆靖言,结局会不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很快,迟樱默默地摇了摇头,迅速否认了。
想什么呢,一本小说而已……不要忘记原身是女配的本质。
十几分钟以后,与宴的宾客陆陆续续进场就座,包括组里一些相对而言比较默默无闻的灯光师等,也在这里齐聚。
只有祁原没有到场。
姜柠柠兴奋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秀气的眉头苦皱。她幽幽一声叹,“人生真难啊樱樱,我该怎么做才能追上祁大的步伐?”
“说不定只是路上堵车,再等等看?”迟樱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门口,温声安慰着她。
姜柠柠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来了。祁大那么忙,这部电影对他而言,可能只是演艺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也不能这么说呀,顾导的电影很有价值和分量,影帝应该会很重视的。”
“嗯,也是。”姜柠柠点头,旋即把视线向顾导投去。
可是,顾导为什么一直盯着她们的方向看?
姜柠柠被盯得一愣一愣的,朝顾导尴尬一笑。
顾远琛只是淡淡地回视了她一眼。
姜柠柠算是明白了,顾导正在看的是迟樱。印象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低低地坏笑道:“不过我怎么觉得,顾导好像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啊。”
姜柠柠搓了搓指尖,“顾导青年才俊,为人稳重,钱也不少,我觉得靠谱。”
迟樱摇了摇头。
姜柠柠见迟樱一副开不得玩笑的正经模样,赶忙说道:“算了算了,感情这事,妙不可言。你没产生化学反应,那就说明他不是对的人。”
“不过别丧气,樱樱,你是我最不愁嫁不出去的那个人。”
“……”
她们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看向包厢门口。迟樱也陪着姜柠柠一起期待着下一秒祁原的出现。
他们最后没有等到祁原,却等到了舒白。
她推门而进,怀里捧着红酒。一身白色的衬衫,深咖色的包臀裙。
舒白的视线和迟樱对视了半秒后,她慌忙错开,手有些抖。
舒白一言不发,沉默地给在座的斟酒。她长得文文静静,很乖巧的模样。一圈走下来,收获了一连串的谢谢。
只有顾远琛在静静地打量着她。
他试镜过的每一个女明星,都会写入他的记忆。
最后,舒白才温吞吞地走到迟樱的座位边上。
她还是和她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一样。怯生生的,很羞赧的样子。
只是手抖得很厉害。
是真的是在抖,紧张地抖。
迟樱拧了拧眉。
手抖成这样,酒怎么能不洒呢。
果然,一大部分液体都没有倒进她的杯子里,而是顺着杯壁倾落。
很快在桌布上晕染开来,沁红了一大片。
迟樱既已料想到,便及时闪躲开来。
但她的裙子上依旧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酒渍。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迟屿给她购买的裙子,价格总是高昂得超出想象。
对于给妹妹的东西,迟屿花钱总是大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迟樱睫毛颤了颤,心疼裙子了。
舒白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老天知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回避着迟樱的视线,声音颤颤巍巍:“对不起、对不起……”
迟樱打量着舒白,心生困惑。
因为她委实看不出来,这个娇弱胆怯的小姑娘有什么恶意。
酒是转了一圈再回到她身边的,应该也不至于做过什么手脚。
舒白既然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为什么会自卑怯懦到这种程度?
言行举止尤像重度社恐患者。
可能有什么心虚事了。
迟樱的视线不自觉地凝在了舒白腿部的好几大块青紫肿胀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不像是床。事所致,更像是殴打。
她们吸附了全场多多少少的目光。即使她此刻困惑不少,但过问太多反而会显得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不若等等再说。
迟樱摆摆手,“算了,以后注意。”
闻言,舒白偷偷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颤颤巍巍地鞠了一躬,“谢谢。”
腰是弯下去的,眼角却是酸涩的。
心里难免感觉不舒服。
毕竟,迟樱学姐总是光鲜亮丽,而她总是低人一等。
那条裙子,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穿得起的。
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过去了,杀青宴继续。
这种场合人们总是喝得多,顾远琛也不可避免地被一杯一杯地灌。
迟樱和姜柠拧都很注意这些,娱乐圈是危险的,如果女星在这种场合无所顾忌地喝酒,那无异于玩火***。
在场的人交谈起来,依然是日常的互相吹捧。因为有顾远琛控场,他们玩得不是特别开。
而祁原,一直没有到来。
晚宴结束后,众人陆续告别、退场。
迟樱也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
顾远琛目光打过来,锁住她的脚步。
然后,他径直走到她身边,严肃说道:“迟樱,我有话和你说。”
顾远琛看了一眼迟樱,又看了一眼姜柠柠。
姜柠柠情商不低,瞬间明白那道目光的意思,嘴巴张成O型。
于是,她对顾导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迟樱嘴巴微张,话仍悬在嗓子口,就听见顾远琛说道:“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他眉间蹙着,好像心事重重。
唯恐她再拒绝。
迟樱心中感到不安。
她下意识地回避顾远琛,是因为他发现了迟澄的存在。
不是说顾导不是一个好人,而是她尚不清楚这个世界对她的威胁和恶意来自哪里,她必须对每一个人保持警惕。
总而言之,越少的人知道迟澄的存在,迟澄肯定是越安全的。
再加上她刚刚和陆靖言确定了关系,转头就单独和异性吃饭,怎么说也并不是一件特别合适的事情。
她不想还没说真相的时候,就做出什么让他们之间产生罅隙的事情。
故而在此之前,顾导的几次邀约,全数被她推辞了。
但迟樱转念一想,她能拥有《绿阳》的出镜机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顾导原谅了她的失误,并给了她一个本来并不属于她的机会。
而且,顾导好像并没有起疑,甚至可以说,暂时仍看不出什么恶意。
此刻宴会结束,简单地交谈几句未尝不妥,人还是要知道感恩的。
她点头。
包厢里有四五位服务生,迟樱环望了一周,舒白并不在场。
顾远琛很自然地带领着她走到了阳台,露天的场所里摆了几把藤椅。
月光流转,凉风徐徐。
但他们只是僵立着。
顾远琛把手里的纸袋塞到她怀里,沉声道:“迟樱,这些……送给澄澄。”
迟澄是迟樱的敏感话题。提起他,迟樱眉头微皱,语气中自然地染上了些疏离:“这是?”
顾远琛唇角翘了翘:“一点心意。”
迟樱低头一瞥,便知这些是那日在商场里,顾导带着迟澄试遍整层楼以后,最终选购的童装。
多而昂贵。
“我不能收。”她瞬间明了顾导的心意,果决地摇了摇头,顺承着他的谎话说道,“这是您给您家亲戚的孩子准备的。”
顾远琛轻咳一声,说道:“亲戚一家移民出国了,他们暂时不需要。放我这很浪费,既然澄澄的身材年龄都很合适,不如送给他。”
迟樱无从辩驳,“这样吗。”
顾远琛眼睛微微眯起,话语低柔:“是啊。”
迟樱被这道目光看得有点心慌,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为了迅速终止这个话题,她佯装泰然地接过它们,“谢谢,不过以后不需要了。”
顾导闻言沉默。
迟樱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腕表,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她微鞠,话语客套,是准备做最后的道别了。
“我还有点事,谢谢您给我出演的机会,如果……”
顾远琛捉住她的目光,打断她:“迟樱。”
“嗯?”
他眸光闪烁,话语迟疑:“你……过得还好吗?”
迟樱点头,“我很好。”
在顾远琛看来,迟樱的波澜不惊,甚至于强颜欢笑,足以让他心疼。
从试镜的第一眼伊始,再到这近十天的拍摄,他便知道,没历经生活风浪的人,不会有这样的从容。
顾远琛从未想过,她会是一个单身妈妈。他想她这般美好的存在,理应得到一份最完美的爱情。
眼神忽而变得黯淡。
“如果需要帮助,你随时可以找我。”
迟樱低眉浅笑,语气认真:“我生活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随时都要远离。
顾远琛喉结微动。
也许是被醉意冲昏了头脑,也许是被感情击溃了理智。
顾远琛挣扎不过内心的渴望,哪怕冒着她的自尊被刺伤的风险,哪怕她可能因此与他决裂,他还是直白地把他猜测的事实说了出来——
不说破就没有希望。
“迟樱——”
“澄澄是你的孩子。
你现在孑然一身。
而澄澄的父亲,是陆靖言。”
顾远琛一声苦笑,“我说的,都对么。”
迟樱瞳孔渐缩,脊背僵住,双腿有如千金重。
是她喝醉了吗?这是她的幻听吗?
她苦心隐瞒的,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全数看破了吗?
顾远琛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睫毛好像在迷茫地轻颤,她的目光中仿佛有隐秘的困惑和痛苦。这让他的声线有些紧滞:“抱歉,冒昧了。”
但还是忍不住想说。
顾远琛知道,他今天的话格外得多。
可是不把话说完,那困扰在他心房多日之久的,时不时窜出来把他扯入焦灼和痛苦的担忧和心痛,将无从消散。
他也会不安。
顾远琛紧了紧拳,不等她开口,他便严肃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一个人生活得苦,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担。”
“陆氏不接受澄澄,我……可以接受。”
闻言,迟樱惊诧地抬起眼睛。
她的观念很传统。她一直以为,如果能接受一个孩子的存在……那应该已经是很深的感情了。
空气中漂浮着被晚风稀释的酒气。
顾导的黑色风衣也被风灌满,徒添几分落魄之意。
迟樱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平静。她静静地望着他,轻声道:“您喝醉了,顾导。”
“没有,我很清醒。”
顾远琛深情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迟樱,我喜欢你。”从第一次撞进那双灰色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三观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迟樱屏息,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可是,您猜测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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