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弈见状,也满怀歉意地蹲下来,帮忙捡起一件一件的湿衣服。
“对不起,你是哪一坊的浣衣女,我替你同老板说说!”
碧衫女子没有吭声,埋头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抛进木盆里,一直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
把地上最后一件湿衣服抛进木盆里,孟映岚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孙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颈。
之后的日日,公孙弈都跑来湖堤,要么没有碰见她,要么她在岸堤边搓洗着衣服,沉默着垂着脑袋不理他。
日日想道歉,日日没说出口,又日日跑来湖堤看她。
就这样持续了半月,他偷偷从万宝坊跑出来,看到湖堤边围着几个身体健硕的护卫。
一件件湿衣服从木盆里抛出来,四散散落在岸堤上,那端一道尖利的女声传来,大声指控:“就是她,就是她,刘员外大小姐的耳坠子就是她偷的。”
又一件湿衣服抛出来。
“看,护卫大人,我搜出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这对耳坠子?”
一守卫将耳坠子拿到眼前一看,浓眉倒竖:“正是小姐的东西!”
“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浣衣女,你是哪个坊的,看我不同你老板讲辞了你。”
护卫来回走动间,公孙弈方才透过缝隙看到站在人群之间哑口无言的碧衫女人,她不住摇头,着急辩解的样子。
“说话啊?!”
“护卫大人,她是个哑巴——”
指控的女人话未落,岸堤冲下来一个人。
公孙弈拦在孟映岚面前:“她不会偷东西的!我作证!”
“你——你谁啊你!”
“哦,小人不识,公孙家那个蠢材老二啊!”
“少多管闲事啊......”
几个护卫嘻嘻笑骂着,不知谁推搡了下孟映岚,她跌坐在地,公孙弈气急:“你们做什么?!女人也打么?”
几个护卫一推他的肩膀:“打就打了,一个手脚干净的小毛贼,该打!”
话罢,他们围起来就要踢打地上的女子,公孙弈拔出桃木剑,扑身过去,过了两招,便被甩到了地上。
“让你别多管闲事了,弱鸡。”
围困的人群散开又聚拢,公孙弈冲进人群,手臂一伸将碧衫少女搂在身下,扑在孟映岚身上,拳打脚踢交迭而来。
不知打了多久,不知谁大声喊了句:“万宝坊——公孙家的人来了!快溜!”
围着的护卫和看热闹的女人们一下子作鸟兽散。
湖面的垂柳轻拂,安静下来的岸堤边,只剩抱成一团的两个交叠人影。
孟映岚的耳畔万籁俱寂,她抬眸,发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朝她傻傻一笑。
“你没事?”
孟映岚鼻子蓦地一酸,自从族落里偷跑出来,她四处飘零,就没见过这么一个憨直的傻子。
她掀了掀唇,想反问一句你没事。
孟映岚指了指他被揍成猪头的一张脸,公孙弈从地上爬起来:“没关系的。”
“上次我撞翻了你的衣服,害你重洗衣服,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你能原谅我吗?”
公孙弈规规矩矩朝她鞠躬行礼,歉声同她讲。
孟映岚哭笑不得,但她不怎么会笑,勉力扯起的唇角一寸一寸翘起,狠狠点头。
嗯嗯,我早就忘了那件事了呀。
在公孙弈看来,这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哭丧着脸,他心里有点闷闷然。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从未听你同我讲过一句话。”
孟映岚神色一愣,脊背僵直。
良久,她蠕动了下嘴唇,葱白的手指伸进木盆里蘸了蘸水,垂首在地上一笔一划写道:我说不了话。
公孙弈看到地上的字,愣了半晌,挠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孟映岚写:不要紧。
公孙弈抿唇笑了下,带着几分腼腆:“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来万宝坊找我,我保护你。”
“我叫公孙弈,你呢?”
地上写:孟映岚。
阴沉沉默的少女缓缓抬起头,唇线悄悄翘起,对上了鼻青脸肿的小少年。
二人愣了须臾,蓦地相视而笑。
公孙弈红着耳根:“你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
几年之后,扬州万宝坊后门边。
天色将亮,暧昧的昏灰裹着几颗透亮的星子,一个碧衫女子利落爬上万宝坊附近的一颗老槐树,衣衫与老树枝叶浑然一体。
双肩沾湿了晨露,孟映岚毫无所觉,她躲在粗壮的枝干上,看着万宝坊的院子一隅,刚刚好可以看到公孙弈在练剑。
他练了很多年的剑气雷音,一直停在了这一招这一式之上,丝毫没有进展和突破。
公孙弈一年比一年颓丧,慢慢开始承认自己天资愚钝,每天早晨坚持练完剑,便开始顺着院子角落的木梯,爬到墙头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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