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一郎是谢彰亲弟弟的遗腹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谢家对外说他体弱多病,常年静养,不见外人。
而谢妙然则是谢彰的庶女,常常言笑晏晏四处走动,暗中为谢家打点见不得人的事。
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会是同一人?
谢九不需要想。他本就知道这件事。
因而他也十分平静:“你要做什么?”
谢彰说:“王家的王留死了。”
谢九说:“不错。”
谢彰笑了笑:“他是王六唯一的嫡子。”
谢九说:“与我何干。”
“你这孩子。”谢彰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就像成熟的家长面对自家优秀却淘气的孩子时一样,“王六宠爱这个嫡子到了极点,前段时间才为他谋划了灵根,还从我这里求了引魂香。不出七日,王留及其妖仆被人斩杀在自家家中,你说王六咽不咽得下这口气?”
“咽得下如何,咽不下又如何?”
谢九的冷淡似乎永远不会融化。
“当然是很如何的。”谢彰耐心地解释,“九郎,平京世家愿尊我谢家为首,也愿意配合将你推上年轻一代第一人的位置。你道这是为了什么?”
谢九不说话,谢彰也不恼,转头问谢十一:“十一郎,你说。”
十一郎下颔紧绷,低着头小声道:“因为……”
“抬起头,大声回答。”谢彰冷了脸,“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丢了我谢家的脸。”
谢十一又浑身一抖,忙抬起头,说:“因为阿兄天资绝顶,年纪轻轻就已是神游修士,还能卜得天机。”
谢彰这才又微微一笑:“也对,也不对。”
他以欣赏一件绝佳的艺术品般的目光看着谢九。
“世家愿意听我们的话,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名声和地位,能为他们承担灾祸、谋得好处。同样,他们愿意配合将我的儿子推上首位,也是因为他具备足够的能力,可以带领世家通往更广阔的世界,获得更多的利益。”
谢彰悠悠摇着羽扇。
“但如果他们发现,九郎不能平息他们的灾祸、带来足够的好处,他们就会想换一个人。而嫡枝血脉的安稳,恰恰是世家最看重的好处;损失嫡枝血脉,就是最不能忍受的灾祸。”
谢九仍旧没有反应,谢十一却急了,鼓起勇气问:“换一个人?可有谁……”
“沈佛心。”
这个名字让谢九耳朵微微一动。他看向父亲,以一种略有奇异的口吻反问:“沈佛心?”
“沈家想让沈佛心取代你的地位,想了很多年了。只是沈佛心在外修佛,才让他们无奈退让。”谢彰语重心长,“九郎,你是我谢家宝树,代表了我谢家的态度。这种时候,你必然要站出来。”
谢九淡淡道:“你可以直接说要让我做什么,而不是说这些废话。”
世家重礼,更重孝。若被其他人听得谢九这话,非得骂他“忤逆不孝”,可谢彰仍旧不急不恼,只无奈地、纵容地笑了笑。
“我要你占卜出杀害王留的凶手,并亲自将之斩于剑下。”
谢九说:“不。”
谢彰皱了皱眉:“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占卜,我不会强迫你。但当你不再是‘王离’,重新成为谢家的九郎,就……”
“不。”谢九说,“请回。”
谢彰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蒸发了。
他冷冷地看着儿子:“你知道是谁杀了王留?还是说……就是你自己杀了王留?”
“不是。”谢九平静地回答,“我只是说,不。”
“那蝴蝶玉简呢?”谢彰微有发怒,“蝴蝶玉简你也不找?”
所幸这一次,谢九说:“我在找,快了。”
谢彰面色稍缓。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熟悉这个孩子的性格,不打算再多费唇舌。
“好。”他冷然道,“既然如此,你暂时多休息一会儿。你手中掌握的白莲会的力量,我会收回来,另外十一郎留下,替我看看……看看你阿兄究竟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
谢九看看一脸惊恐的十一郎,问:“你要让妙然监视我?”
“什么‘妙然’,叫他十一郎!”谢彰拂袖不悦,“九郎,从小我就教你,所有的任性都需要代价,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说罢,谢彰转身便走。
谢九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表情仍旧无波无澜。
近二十年来,世人几乎只知谢九郎而不知谢彰,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这位低调的谢家家主其实从未真正放权。谢家的权柄和背后的力量,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待他消失,谢九才偏过头:“你要监视我?”
谢十一双手紧握,小声哀求:“阿兄,你莫要和家主作对……家主也是为了你好。我希望阿兄永远都是平京第一人,我希望阿兄能实现自己的志向,所以……阿兄,你且忍耐一下。”
他的声音不觉变得纤细,更接近“谢妙然”的声线。
谢九淡淡道:“我要是忍不了呢?”
谢十一怔了半天,强笑道:“等今后阿兄大权在握,自然不须再忍……对了阿兄,北斗的荀自在已经受命来到城外,一齐维护大阵的运行。有阿兄坐镇,届时我们必能将那些看不起人的修士一网打尽……”
谢九说:“知道了。”
他返身走向屋内,扔下一句:“谢怀,不准打扰我。”
正想跟上的谢十一浑身一僵。从小到大,阿兄都会顺着他的意,叫他“妙然”,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叫他“谢怀”。
而上一次阿兄生他的气,还是因为七年前他擅作主张,想杀了泰州的那个女郎……
“阿兄。”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院中,茫然地呢喃:“阿兄,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夕阳即将消失之时,平京城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小贩们推着空空荡荡的货车走在街头巷尾,兜里装满了银钱,高兴却又发愁:高兴的是蔬菜、水果全都高价卖空,发愁的是封城阻断商路,他们想进货也难了,不知道封城究竟要持续几天?
一个被挑漏的小青梨从货车上漏下来,“骨碌碌”地沿着青石板滚啊滚,到了一人的脚边。
谢蕴昭弯下腰,将梨捡了起来。
“摊主,梨掉了。”
小贩停下来,瞅了一眼皱巴巴的小梨,笑着摆摆手:“就送予小郎尝尝。”
谢蕴昭道了声谢,瞥见路边有孩童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的梨,便顺手给了那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阿娘坐在路边剥豆子,见状忙说:“快谢谢郎君。”
小孩儿捧着梨,清脆地说了一声“谢谢郎君”,就用袖子擦了擦梨,“咔嚓”啃了一口。那梨虽长得不好看,但应当很甜;小姑娘露出笑容,“蹬蹬”跑到阿娘身边,伸手要她也啃一口。
妇人笑着咬了一小口,便让女儿快吃,眼神满是疼爱。
她又看看谢蕴昭,问:“小郎看着眼生,是来寻人?”
谢蕴昭微微一笑:“是,我来寻赵蝉。听说他们住在这附近?”
“噢,原来是寻他,那小郎是找对了。”妇人露出了然之色,笑道,“他们就住在这巷子尽头的小院里,一直走就是。”
“多谢。”
谢蕴昭拱手道。
她此刻又换了另一幅相貌,成了个白净的大众脸年轻人,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到了小院门口,谢蕴昭叩响院门。
“谁呀?”
小丫鬟冬槿机灵地发问。
谢蕴昭想了想,说:“我是达达和减减的表兄,特来拜访。”
“咦?”
匆匆步伐过后,赵冰婵亲自来开了门,一见到陌生的脸,她愣了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快进来。”
——欧呜!
——嘎!
鸭子和狗扑上来,围着她团团转,兴奋地开始邀功。
谢蕴昭一边安抚他们,一边问赵冰婵:“郭先生可在?”
赵冰婵摇摇头:“郭先生出去买酒,尚未回来……”
“怎么都围在一起?”
老人拎着一壶酒,推开院门。见到谢蕴昭时,他停下脚步,面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谢蕴昭站起身,走到郭真人身前,对他笑了笑,低声说:
“真人,现在可以告诉我……蝴蝶玉简的下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注明: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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