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别动。”
他走到谢蕴昭身后。谢蕴昭扭头想看他,却被他摁住了头。
她站在原地,感觉他取下自己头上作发簪的无患子枝叶,又抓起她的头发东绕一下、西转两圈,最后将什么东西刺进发髻,作为固定。她摸了摸,果然是火棘树枝。
“师妹是火主木辅的相生双灵根,随身带着这枝太阳火棘,有助于增进道行。”他绕来前面,端详片刻师妹的新发饰,满意微笑,“不错,就用这个。”
说话间,他就想扔了无患子。
谢蕴昭眼疾手快,一把牵住他的手腕,看着那枝青青无患子树枝,惊喜道:“师父快看,我差点忘了,我这里不还有一枝无患子么!用这一枝,能不能再栽一盆出来?”
“哦?我看看!”
冯延康也很惊喜,起身抬头……
正好看见那最后的无患子在卫枕流手中烧成了灰。
冯延康:……
谢蕴昭:……
卫枕流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掌,方才作恍然之色,带着点无辜,歉然道:“手滑了。”
是夜。
浮海角上,一人独立崖边,仰头而望。今夜云浓,海风猎猎;海面昏暗,沉沉欲雨。
“溯道友独待夜雨,好兴致。”
那人回身时,恰逢一道闪电照亮黑色海面,也照亮他的面容。那纤细脆弱的美丽容颜,像黑暗中绽开一瞬的花。
“卫道友,还是该称呼您为……”
银蓝长发飘飞,溯流光柔软的微笑掺杂进一丝诡异的气质。
“……少魔君?”
卫枕流站在距他约一丈远的地方。海风愈发猛烈,已经有了雨水的气息,他身上的白袍却纹丝不动。他站在将雨的风里,却又如同站在阳光安然的草地上。
对那声意味深长的“少魔君”,卫枕流恍若未闻,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还同往日一般的光风霁月、清雅端然,十足十是个仙家名门子弟。
“溯流光,我的确有些兴趣看看你会做什么。但我也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动我师妹。”卫枕流微微摇头,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颇有些无奈,“今日之事再有二次,这世上兴许便没有溯流光了。”
妖修眯起了墨绿的眼睛,柔美的笑意略略收起。
“卫道友此言何解?我不过同谢小友两面之缘,更是感谢她帮了小川,此外再无交集,如何就得罪了卫道友?”
卫枕流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像是发觉对面不懂事的孩子升级成了熊孩子。
“溯道友豢养的七转火蜂擅自闯了我师妹洞府,吃了她精心侍弄的花草,还害得她休沐日也吃不成辣椒,溯道友竟然还说没有得罪我?”
溯流光:……
“就这?”妖修柔美脆弱的面容隐隐僵住,像有一层面具快要裂开落下。愣了半天,他才勉强笑道:“好,我会约束手下,不再去……吃你师妹养的花花草草。”
后半句话有些咬牙切齿。
卫枕流提醒他:“师妹洞府里所有灵植都不行。”
“……好。”溯流光微笑,额头青筋微微跳动,“闲话之后再说,卫道友密信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卫枕流想了想,说:“没了,就这。我走了。”
溯流光难以置信,恍惚了片刻才确定自己没听错,立时瞠目:“你用密信叫我出来就为这事?!”
“不然呢?”卫枕流又用看熊孩子的目光看他一眼,像是无声的谴责,“有什么事比我师妹更重要?”
溯流光:……
“你……你直接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顺利见你一面而不被北斗仙宗发现,需要做多少事?我牺牲了整整九只隐匿灵虫来遮盖自己的气息、混淆护山大阵的感应,用出了三柱引梦香避开监视者的耳目,还要再用出一张价值一万灵石的宝级结界符,在此处布好一个绝对安全的结界。”溯流光略提高了声音,“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就只是为了……”
卫枕流说:“要让你重视。”
溯流光怄得快吐血:“你不怕身份暴露,被你这煌煌正道之首的师门围杀?”
“你在问什么蠢问题?”卫枕流真心疑惑,而后才想明白,直接笑出了声,“溯流光,你真以为他们……不知道我的血脉?”
溯流光登时毛骨悚然。
却还能下意识压低声音:“你……!你不是说,他们都以为你是被魔气侵染,而不知道你是……”
雷声隆隆,盖过了妖修后面那句过于轻飘的话。
“他们不知道你,但他们知道我。”白衣的剑修漫不经心道,“魔气之类的言辞,不过是为了让自以为知情的人放心罢了。”
闷雷在远处响动。雨水的气息越来越接近了。闪电也像被什么所震慑,畏惧地藏在了浓云背后。
溯流光眯起眼睛。幽昧之中,他墨绿的眼睛变得滴血似的红,所有的柔和安宁……全都转换成了妖异、冰冷和残酷。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杀戮的冲动,然而血脉中涌动的力量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战栗和臣服——在这个人面前。
他压制住内心的颤抖,隐忍地问:“究竟是谁知道了,而他们又知道多少?”
卫枕流仍在笑,但那丝深藏的倦怠和厌烦又隐隐泛上来。像是一样至关重要的事物被深深地埋在黑暗湖底,但就有一种力量,不断地、不断地去挖掘那样事物——那份情绪,让它一点点重现水面。
“你想问什么?”他含笑道,“两年前试探宝库的主使?这几年中不断离奇死去的同门?你在门中的联络人?你们真实的目的?还是……所有你瞒着我的交易和那些肮脏无聊的目的?溯道友,你要知道,那些老怪物不是一无所知的傻瓜。”
每问一句,溯流光的心脏就猛烈地跳动一下。到最后,他心中已是一片冰冷。
“如果他们都知道,为什么要任由这些事情发生?!”妖修有些失控地问道,“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们北斗仙宗不是正道仙家吗?怎么可能有人明知门中有内鬼,明知弟子被杀死,却装作不知情,还任由心怀叵测的人进到这辰极岛上来?!”
卫枕流轻声一笑。
“棋子能看清棋手的目的吗?蝼蚁能明白宇宙的广阔吗?你不会明白他们在想什么的,溯道友,因为我也无法完全理解。”他温润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饮鸩似的安慰,“溯道友,别怕,即便是蝼蚁……也能利用棋手的疏忽大意而毁了他们的棋局。”
溯流光站在黑暗中,却忽然感到自己像在阳光下暴晒;太阳之下无所遁形,他抬起头想看清真相,却只被刺眼的光芒遮掩了所有视野。可是,谁是太阳?
他不由看向那名白衣青年,如同看向一个让人惧怕却又可以依靠的对象。他有些恳求似地问:“我们的计划……真的能成功吗?”
“谁知道?那是你的计划,不是我的。成与败,说到底又与我何干?”剑修温和地回答,“溯道友,我已经按约定将你带到了辰极岛上,其余一切,就由你自行发挥。”
“你……”溯流光拧眉不解,“你既然不在乎成败,又为什么要答应与我合作?”
“哦,这个啊。”剑修叹息道,“如果没点出乎意料的新鲜事,不就太无聊了吗?”
轻轻的笑,却又像带着倦怠的讽刺。
发白和发蓝的闪电交替闪烁,隆隆雷电几乎盖过了一切声音。雨落之前,七星龙渊迎着白色的闪电冲天而起,只留下一句碎裂在风雨中的话:
“好好表演,溯道友。只要不牵扯到……就都随你的便。”
几周后。天权峰,启明学堂。
谢蕴昭刚拐了个弯,就听到演道台上传来陈楚楚的惊叫:
“不可能——!”
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她的同门都吵吵起来。
红绳编发的黄衫少女瞪圆了眼睛,绕着一个人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念念有词,嘀咕个不停。
怎么会呢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了呜呜呜我好羡慕我可是拼命努力才在昨天破境的啊……
素日里会阻止她的何燕微也抱剑在一旁,好像陷入了震惊当中,无暇他顾。只有顾思齐还留着理智,拉住陈楚楚不让她做出太失礼的举动。其余弟子也都沉默着,串联出一片无声的震惊。
等谢蕴昭看清了事件的中心人物,她也不由“耶”了一声,甚至抬头看看天空,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正做梦。当然并没有。
那是佘小川。
穿着黄衫的佘小川。
几周前还在穿青衣、修为只有辟谷境的佘小川。
佘小川微红着脸,不安地站在演武台上,手里揪着自己的衣衫。见她来了,她顿时露出“得救了”的神色,像动物幼崽跑向老妈一样噔噔朝她跑过来。
“谢师叔!”
被这孩子抱住腰,谢蕴昭下意识摸摸她头,再看看她身上的淡黄衣裙。
“小川,你这是……五周时间就突破到了不动境么?”
佘小川缩到她身后,一点不为自己修为进步高兴,反而垂头丧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和往常一样睡了一觉,一下子就灵力飞涨……就破境了。”
陈楚楚立即愤愤发声:“这有什么好沮丧的?我也想躺着就能修炼啊!”
谢蕴昭还要再问,却听一声嘲笑:
“连小小妖修都比不过,其他人也就罢了,你这天灵根的小贼还不羞愧跳海?”
小贼?这个称呼唤起了些许回忆。
谢蕴昭惊讶:“蒋……师姐?”
来人手腕长鞭,窄袖白衣,束妃色腰带。修长高挑的身形再配上硬朗五官,天生一股骄横之气,说她是男儿也有人信。
这不是当年举着鞭子朝她要人参娃娃的蒋青萝嘛。
“小贼还记得我?不错。”
摇光真传蒋青萝,正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着她,脸上还有一点说不出意味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终于放我出来了。。。】
面对振振有词的师兄。
↑溯流光: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所以你们看,修仙者就是或多或少脑回路都比较清奇,包括师兄【喂
虽然蒋青萝出来了,但昭昭不会受气,反而……总之放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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