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时节,犬七来送腊八粥的时候提起一事。
永宁府汪氏在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如今已经找上门来,要林家交出苟梁。另外,小侯爷李惜送来年礼,说返京在即,想在回京之前见苟梁一面。
苟梁略一沉吟:“汪家之事不必理会,我自有安排。至于那李惜,让他明日来见我。”
李惜依言而来,比起在海上的狼狈,他此时意气风发,还比当日又长高了些许。苟梁不耐烦仰头看他,便摆摆手让他坐下,说道:“看来,小侯爷已经得偿所愿。”
李惜想起身作揖,被苟梁拦着了,才在位置上拱手说:“还要多谢先生相助,否则惜年轻力微无法服众。”
苟梁道:“谢礼我既已收下,你不必再挂怀。小侯爷此番前来,若是只为道谢,便不必耽误时间了。”
李惜尴尬一笑,挠挠头说:“先生是爽快人,是惜愚钝。惜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否则除夕宫宴无法赶到,临别前,还是厚颜来此请教先生一事。如今安王势力日盛,陛下久病难愈,于国政也力不从心,朝中几乎对安王俯首听耳,惟他马首是瞻。可当日您却说安王不足为惧……不知是何缘故?”
“小侯爷当知我的规矩,又打算用什么来交换这则消息?”
李惜正襟危坐,道:“日前,惜在一老者处打听到一件事,料想先生会很感兴趣。”
“哦?且说来听听。”
李惜说道:“此人原是一潦倒乞丐,后来机缘巧合救了吴大人一命,所以被他留在府中赡养。我暂居吴大人府中,那日见他酒后胡言,却说起一桩旧事来。”
“二十来年前,他亲手杀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风流英俊的青年,可眉宇间的神色却如枯井一般,仿佛经历事事万千,让人看上一眼便心生恐惧。那青年自称活的太长,身边所爱尽失,看遍这山川河流,心中却再无半点起伏,已是生无可恋。所以,给了那乞丐黄金千两,请他结果自己性命。乞丐见那黄金心中起意,便狠心一刀送入那人心口,还将他厚葬了。”
“可此后他便大病一场,几乎丧命,看遍名医,用尽手段,直到把那千两黄金耗尽才算痊愈。”
李惜小心打量这苟梁的眼色,见他形容寡淡,也拿捏不准他心中是何想法,只好继续说道:“所有人只当他是风言风语,我原本也未将其放在心上。却不料那乞丐言语间提到却提到了天机山钟家。”
“天机山钟家?”
“正是!”
李惜见他终于有兴致了,面上也露出几分欣喜,说道:“那青年死前曾留下一物,告诉乞丐要随自己陪葬。但那乞丐见其玉质通透是个好东西,便心生贪念,昧了下来。后来他病愈,心中恐惧便将那玉佩重新又葬了回去。可后来乞丐瞧上一个富家千金的美貌,又打起了那玉佩的主意来,不成想那玉连同那青年的尸体一并消失不见了。”
“那玉佩双面带字,乞丐虽不识字,但却记忆犹新,临摹下来贴身携带。”
“当日我听着新奇,便要来一观,却不想,那纸上一面写着天机钟氏,另一面上书——天命双子,只存其一。”
李惜见苟梁蹙起眉头,不由倾身问道:“先生可解其意?”
苟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锋芒却比脸上的疤痕还让人不敢迎视。
李惜头皮一紧,再不敢问。
苟梁说道:“多谢小侯爷的消息,既如此,某便赠你一言。当日安王遇刺,伤在子嗣,后继无人。如此,小侯爷可放心了?”
李惜大吃一惊,但随即面露大喜,见苟梁不欲多留,便识相地辞行。
他走后,室内静极了。
“主人,您……莫多想。”
钟诠低声劝道。
天命双子,只存其一。
便是钟诠都能想到其中深意,何况是苟梁?
那青年无疑就是上一位天命之子,谁也没想到如此风云烈烈的人物,最终竟会选择如此收场。
而他死了便死了,偏要留下那等预言。
想必钟越的曾祖父,上一任钟家族长便是据此测算出这双子一人出生在天机山,一人却生在上京钟家,为了抢夺机缘杜绝后患,才会有后来这番恩怨。他死去多时,这一任家主又对原主没有杀心,可见另外有人为他操办这些身后事。
只要找到对方,事情是否如他们猜测的那样,便可水落石出。
苟梁抚了抚心口,苦笑一声,“没想到,竟是因为我……”
钟诠目露不忍,忙道:“狼子野心与您何干?此事,是天机山钟家的罪孽,绝非主人的过错,请您不要因为他人之过自苦。”
苟梁摇了摇头,沉默半晌才道:“钟诠,既然事有定论,那便将计划提前。”
“是,主人。”
年关到来,吃过腊八粥年节的气氛就越发浓烈了,过了腊月十五,朝廷便开始休沐。
眼看着明日便是除夕团圆之夜,却不想在这喜庆的节景,一件滔天血案震惊朝野!
——永宁汪氏,举族全诛。
除了远在扬州外任的汪海一,全族上下竟无一人生还,不,别说是人了,便是一只狗,一片瓦砾都没留下。
时值寒冬,永宁府当夜大雪纷飞,如此还能将府中烧个精光,那必定是有人纵火蓄意谋杀。
永宁汪氏乃名门望族,此案非同小可!
汪海一的血书很快递交到了皇帝的书案上,原来他也险些遇害,他幸得贵人相助就才保全性命。之后闻得家人遇难,带伤连夜赶回永宁,却见一门繁华如今只剩遍地焦尸,惨不忍睹。他字字泣血,哀求皇帝陛下为汪氏一族主持公道,让贼人血债血偿。
汪家不是一般平民,皇帝亦不能置之不理,当即令刑部审理此事。
原本就头疼不已,却不想灾难却还未结束,才过正月初三又有东宫遇刺的消息传来!
幸亏太子无碍,只有钟越重伤险些丧命。皇帝对钟越的生死完全不在乎,可还不等他为此松一口气,就接到钟家人从天机山动身,快马身入大梁境内的消息。
皇帝心惊,连忙命太医前往东宫,其后才得知东宫落魄,竟是到了连碳火都供应不足的地步。
皇帝怒极——他虽然要给李彦一个教训,好叫他知道安分守己,可也没想过让他受下人的虐待。堂堂太子之尊,过得还不如宫中的太监,这不是打皇帝的脸是什么?
当即,他以刺客未抓获,恐东宫不宁为由,将太子夫妇和幼孙还有钟越一并接入宫中,又将那些看碟子下菜的人好生惩治一番,连安王都受到了警告训斥。
天机山内。
看着钟越微弱暗淡的命火,钟族长眉头紧皱着,钟父更是担心地说:“只盼着超儿能及时赶到……越儿此番受此大难,不知生死劫是否能够就此解开?”
钟族长道:“越儿是天命之身,必定能逢凶化吉。哼,只是没料到大梁皇室竟敢如此折辱我钟家血脉,待越儿功德圆满,我定叫他们一尝恶果!”
正月初八,钟超一行赶到上京。
见到虚弱的钟越,钟超几乎落下泪来,连忙用秘药为他疗伤。
随行的一位在钟家辈分较高的叔伯当即怒道:“天机子临世,是为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当日燕地地震,也是我钟氏一族窥得天机,才解大梁危难。你们却是如此报答,可是要与我天机山为敌?!”
皇帝看着钟越吃下秘药后脸上迅速恢复血色,竟是大为好转,再想到自己险些被这些药要了性命,心中更笃定钟越在那些药上动了手脚。
闻言,他按下心中的痛恨,面带歉意地说道:“咳咳,朕近日病榻未起,却竟不知会发生此等悖逆之事。钟越为护太子受此重伤,与我大梁实乃大恩,朕心中感念,只盼他能早日康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知太子,朕定全力……咳咳咳。”
那叔伯还要再说,钟越已经出声道:“如此,钟越多谢陛下盛意。”
说罢,他借口有族中密事相商,将皇帝和李彦客气地请出了殿外。
皇帝:“看来,这位天机子对你也不是全无保留。”
李彦脸色一变,仍然恭敬地说:“父皇言重了,天机钟氏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儿臣只愿为父皇分忧,绝无他意。”
皇帝冷笑了声,不再多言。
而室内,钟越打断了追问究竟发生何事的钟超,凝声道:“待我伤愈,兄长便与几位叔伯回山,此间之事,重辉已有决断。”
钟超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喜悦,问道:“可是已经找到破解生死劫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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