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霖而言,叶冰燃为兄为师,心底自是十分敬重。
别的不说,剑宗人人得而诛之的沈仙君,三番四次来叨扰师兄,其他人碍于仙君身份不敢阻拦,都是赵霖现身驱赶离宗。
不过两人一个冷,一个淡,所以见面连话都不会多说几句。
“师叔出关了,”赵霖目光瞥向宁润辛,寒暄道,“好久不见,师叔,”
但宁师叔并不理他,或是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与他讲话,目光一直落在清凌门人处。
赵霖顺视线看去。
入眼是两个挨得有些近的弟子,筑基期的枕着金丹期的肩膀,旁边还蜷缩了个小团子。
画面和谐,又透着点儿怪异。
赵霖皱了皱眉,不明白师叔究竟想打量什么,好在与他无关,不必在意。
他正准备收回视线,夜风忽起,将那筑基期弟子半遮住脸的青丝吹起了一瞬,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庞顷刻落在眸中。
赵霖倏地睁大眼睛,淡漠面庞露出几分惊愕。
“沈香哥哥?”
他想要确认,当即快步走了过去,身后蓝萧生唤了一声,赵霖置若罔闻。
叶冰燃皱了眉:“师弟怎么了?”
蓝宗主道:“朝清凌方向去了,我们也去看看。”
正说着,发现宁润辛先一步到了。
剑宗这边动静,很快吸引到其他人的目光。
众人只瞧见赵霖来到清凌处,放了背上长剑,在两名弟子面前蹲下身,细瞅了瞅其中一个后,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庞露出几分狂喜,“沈香哥哥,你怎会在如此?!”
清凌弟子集体懵逼。
剑宗弟子看清赵霖叫谁哥哥后,更是恨不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又双叒叕他妈是沈六六!!!
沈流响一动不动,周玄澜捂着他耳朵施了隔音术,此时他在万籁俱静中睡得正香。
对外界一概不知。
周玄澜看向赵霖:“他叫沈六六。”
两人曾在出宗历练时有过来往,加上同为仙宗弟子中的佼佼者,彼此都算熟悉。
赵霖说:“在我这,就是沈香。”
周玄澜眉梢一挑,眸光瞥向枕在沈流响膝盖上的小脑袋,微眯起眼。
叶冰燃看着熟睡中的人,不由沉下脸。
师祖论道,不多做参悟,反而倚着旁人呼呼大睡,若是门内弟子,他定要训斥几句,但清凌中人,便轮不到他管了。
叶冰燃道:“你认识他?”
赵霖道:“与师兄说过,曾遇见了位贵人,就是他。”
叶冰燃拧起眉头。
赵霖提起过,他来自南州乡野偏僻之地,本一生与仙道无缘,幸而年幼时遇见了位贵人。
那贵人教他一套剑法,助他来到剑宗。
赵霖参加入宗试炼时,体内没有半点灵力,与同辈相差甚远,全凭使出的那套剑法,让师尊看出他有习剑天资,收他为徒。
整个历程,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叶冰燃怎么也没想到,师弟心心念念许久的贵人,就是面前这少年,还是师叔挂念寻找多年的人。
赵霖虽迫不及待叙旧,但见沈流响在休息,不好打扰。
索性盘膝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直勾勾看他。
宁润辛也顺势坐下,投去目光。
周玄澜不置一词,仅指尖轻微一挑,将沈流响几缕青丝拨下,遮了大半张脸。
于是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剑宗弟子不约而同选择装死。
剑宗人才济济,但在修真界扬名立万的,屈指可数,上一轮是叶冰燃和宁润辛,这一轮是独苗赵霖。
谁曾想,未来要挑剑宗大梁的三个人,如今就有俩跟沈六六纠缠不清!
剑宗弟子心如死灰,唯一一点安慰便是叶冰燃,从小生活在宗内,一无贵人,二无历练遇见救命恩人。
只有他救别人的份。
虽说救回一朵烂到骨子里的桃花沈仙君,但至少是被惦记的那个,能给他们些安慰。
比起剑宗弟子百转千回的复杂思绪,清凌弟子这边就简单多了。
四个字:瑟瑟发抖。
被剑宗里的宗主,剑尊,宁师叔,赵师兄等一起盯看,即使处在他们视线边缘地带,也冷汗直冒。
哪里见过这阵仗!
而引发这幕的当事人,被脸庞发丝挠的微痒,轻动了动脑袋,发顶在周玄澜颈侧蹭蹭,寻了个舒适的地方,继续呼呼大睡。
“你在哪见过他?”宁润辛问。
“南州。”
宁润辛:“细说。”
“师侄出生在南州一个小国,是个四处流浪的乞儿,八岁那年遇险,得了一位少年相救。”
赵霖目光隔着一帘青丝,落在沈流响脸庞上,露出几分怀念。
少年一袭青衫,说叫沈香。
那时赵霖未见过修士,也不知这片大陆原来如此广阔,还有修真者这般存在,只当沈流响是话本里的神仙,于是唤他为神仙哥哥。
这称呼把少年逗乐许久。
从白天笑到晚上,乐呵完后,教了他一套剑法防身。
赵霖当时虽年幼,但也意识到眼前这个是能改变他命运的人,他想起话本里流传的仙人降世,收徒授业,于是求对方收他为徒。
青衫少年毫不犹豫拒绝了。
“当师尊有什么好,还得替徒弟收拾烂摊子。若是师兄那般的,倒是省心,若是我这般的,怕是想提早飞升一走了之。”
赵霖听得糊里糊涂,但心底明白,这人是他唯一的机会。
幸好少年不急着走,在那地停留了许久,每日遥望远处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
夜间,赵霖曾问他在看什么。
少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篝火,跳跃火光落在白皙面容,唇角微翘,“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赵霖不解。
于是他指向远处大山,解释道:“福宝之地,其中必有好东西。”
赵霖见惯杀人夺宝之事,急忙道:“那哥哥不快去抢,被旁人夺了怎么办。”
少年莞尔,将枯枝扔进火堆,拍拍手站起身,“不急,时机未到,还要等些时候。”
这一等,就是半月。
这期间,少年成天躺在一颗苍天古树上。
枕着手,曲起一条腿轻轻晃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混在风吹树叶发出的簌簌声中,一派悠闲自在。
赵霖每日就做三件事,在树下练剑法,寻野果子饱腹,挑选最好的果子给树上的人。
半月后。
青衫少年从树上跃下,说探险寻宝的时间到了。
赵霖脸色瞬间惨白,颤声问,能不能收他为徒。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少年还是说不,他就得彻底绝望了。
最后,青衫少年还是拒绝了。
不过,他没急着走,而是在地上画了个法阵,又掏出数件法器摆置。
“既然你在剑术有天赋,又心智坚定,我便送你一程,”
他掏出数百颗灵石,边顺阵中纹路摆放,边开口。
“算时间,北仑剑宗即将招收新弟子,我用法阵直接送你去仑华城,能不能拜入仙宗,便是你的造化了。”
赵霖绝望中又重燃希望。
他立在法阵中,千言万语落在嘴边却一字未落,只目光紧盯阵外的人,将其音容牢牢印在心底。
立在路边的青衫少年,手枕后颈,嘴里叼了根狗尾草,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玩。
微风轻拂乌发,少年莞尔。
“有缘再见。”
赵霖从回忆中醒来,盯着沈流响的睡颜,忍不住想触碰,但手伸到一半便被拦住了。
周玄澜脸色难看到极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把他最后一次拒绝你成为徒弟的理由,再说一遍。”
赵霖收回手,见周玄澜面色有异,便又重复了遍。
他记得,当时青衫少年咬着狗尾草,一脸嫌弃的撇嘴,“徒弟是个麻烦,我这人最讨厌麻烦,收徒什么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沈流……咳咳,沈香这辈子都不会收徒的!”
周玄澜脸色惨白。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师尊收他为徒,心底极为不乐意,所以那些年才不一直搭理他。
原来师尊讨厌徒弟。
所以其实……师尊最讨厌他了么。
周玄澜脑中一片空白,体内灵力都乱了套,捂住沈流响耳朵施的隔音术瞬间消失了。
沈流响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有陌生嗓音在说话,离他还挺近,“沈香哥哥说最讨厌徒弟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收徒。”
沈香?
和他沈流响有什么关系?
为何要对着他讲这句话?
沈流响疑惑地睁开眼眸,周围目光登时齐刷刷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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