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机智也并不全部体现在硬碰硬上,有时候曲折一些未必没有更好的结果。
盛予航带着萧楚奕抄小路回去的时候,围观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乱斗。
学校附近时常徘徊着一些“社会人士”,一部分是真的无业游民,一部分是别的学校的学生,大多都无心学习也无人教导,年纪轻轻就出来混社会,打架斗殴总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以前萧楚奕没少跟他们打交道,不过大多都是被堵着打架。
这还是他第一次作为旁观者,围观这群人在学校附近内部混战。
混战的中心是那位雷姓同学。
一群人像是准备要护着他的,只是占了人数的劣势,又束手束脚,自顾不暇。
雷姓同学被打得抱头鼠窜,鼻青脸肿的模样分外滑稽。
也是许久没见过的景象了。
自从上次当众砸破了他的脑袋之后,这位雷姓同学就再也不敢跟萧楚奕正面对峙,远远看到就脸色一变,躲得远远的。
不过他自己不敢露面,却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勒令所有人孤立萧楚奕。
之后萧楚奕也没少被他父母,还有他叫来的打手折腾。
泥人尚且有三份火气,萧楚奕心头麻木,但还压着几分待发泄的火气。
可他现在无所依无所靠,除了对一条烂命的漠视、破罐子破摔的狠绝,便什么也不剩下。
就连一点积极向上的精神气都没有,更别提找别人帮忙了。
他压根就懒得跟人多交往。
只除了盛予航这个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特例。
盛予航没明说,但萧楚奕也很清楚,除了他,也没人可能会给自己找事去教训那个人了。
更何况还特地要他来看戏。
其实本也不必,不过就是给他出口气,让他心里畅快一点。
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要找到愿意来围殴那位雷小少爷的人,那也不算是件易事。
“他们以前就有点恩怨,正好在附近约架,结果那位可怜的同学正好过来找他们其中一方,就正好被卷进去了。真可怜啊。”
盛予航面带微笑,缓声解释前因后果。
说得好像这事儿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不过也确实如此,至少那个被揍的当事人大概只会觉得倒霉,从而把怒气撒在那些混混身上。
毕竟他自认没人敢对他动手,死对头萧楚奕也根本没这个能力去买通这么多人。
若是他真的聪明到轻易窥探事件背后的真相,一开始也不会选择去威逼一个走入绝境的少年了。
盛予航嘴上说着可怜,话语里却全然没有显现出任何同情的意味。
直到转过头,看向萧楚奕的时候,他的声音才带上了几分温度:“我们回去。”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人群吵吵嚷嚷,偶尔突出些尖锐惊恐的尖叫声。
大概是谁的脑袋被打破了,流了点血,便引起了某一方人的惊慌。
在这吵闹的背景音里,盛予航和萧楚奕两人慢慢走远。
就如同两个真正的路人一般,瞄一眼混乱的战局便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我带你去学校。”
站在萧楚奕家的台阶下的时候,盛予航这么对他说道。
这一天早上他赶早绕到萧楚奕家门口,却不见对方的人,一转头才发现那人已经走到了马路的另一边。
幸而这人不太认识路,走出了家门口便四下张望找不到方向,绕了许久也还在不远处,以龟速往目的地挪动。
这算是盛予航运气好,萧楚奕运气不好,才恰好撞上了人。
萧楚奕去到学校的时间不定,但未免迟到惹上更多麻烦,他便不得不提早很多出门找路。
若是萧楚奕运气好一些的时候,他可能早就已经没有踪影了。
显然萧楚奕之前根本没把盛予航的话放在心上。
但这一次萧楚奕大约是心情好了一些,面对着对方的好意,他也多少有些触动。
毕竟还是十来岁的少年人,脸上也藏不了多少心事,当即嘴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一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
他说:“好。”
萧楚奕应下的事便不会反悔,他说等,自然就会等他的。
盛予航便弯起唇角冲他笑。
两人互道了晚安,看着萧楚奕走进家门,盛予航又停留了片刻才往回走。
转回身的时候,他的笑意便慢慢推去,连唇角的弧度也拉了下去,眉宇间生出些肃然的凌厉。
刚刚看到萧楚奕开门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家里漆黑一片,就与前一天如出一辙。
那个家里只有萧楚奕一个人在。
盛予航做事总是有很强的目的性。
换句话说,点到即止、隔靴搔痒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他说要给萧楚奕报仇出气,那就绝不仅限于再把那个雷姓同学揍进医院一次。
凡是欠下来的,都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只是除了那一场混战之外的事,他就不需要再额外讲给萧楚奕听了。
盛父盛母最近便十分诧异,一向独来独往作息规律的小儿子也开始早出晚归,听说还在学校里跟另一个班的同学出双入对。
尤其是小儿子主动找上他们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们更是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萧楚奕身世可怜,又是小儿子的好朋友,做父母的自然也便多偏心关照几分。
“有空就把楚奕带家里来做客嘛。”盛妈妈这么催促着。
“嗯。”盛予航也永远只是这么应着。
父母的邀请无疑是个好借口。
盛予航开始跟萧楚奕更亲近地走在一起,从早上进学校,到中午吃饭,再到晚上回家,凡是有空闲的时候,他们都是形影不离。
隔了一段时间,在门口遇到来接自己的父母,盛予航便顺理成章地邀请他回去做客了。
旁人也来不及诧异,很快就被另一个消息吸引了注意。
雷家出事了。
听说是一个大项目决策上出了问题,关键一点出了纰漏便是全盘皆输,失了信誉、背了外债,眨眼之间便从天堂坠入地狱。
父母在外弯腰屈膝求爷爷告奶奶地寻求任何一点帮助,曾经趾高气扬的儿子便也蔫了声儿,走在学校里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高声说话。
原先因为他的家世聚集的“朋友”纷纷弃他而去,还反踩他一脚。
拿着他的钱为他做事的混混们上门讨要“工资”,要不到钱便变了脸色。
在当儿子的那个又一次进了医院的时候,父母正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安慰身心同时遭受重创的儿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儿子的腿已经落下了终生残疾。
虽然报了警,但那些混混压根都没成年,关了几日之后便放了出来,整日在雷家附近徘徊,搅得一家不得安生。
学校里看不顺眼昔日雷小少爷的人不在少数,听闻他家出事,一个个八卦流转之间都是幸灾乐祸。
更有人开始主动接近萧楚奕,眉飞色舞地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学校里针对萧楚奕最狠的人就是那位雷姓学长,他一走,其他人便也开始大了胆子,敢跟萧楚奕正常说话了。
萧楚奕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关于雷家恰到好处的倒霉时机让他心头一动。
但当他转头看向来找他的盛予航,却只看到对方一张平静的笑脸,语气温和:“回去。”
这是到了放学的点了。
其他人自觉退去,萧楚奕收拾好书包便跟在盛予航身后走出校门。
回去的路上,他想问些什么,最终却也没有真正问出口,但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盛予航一把拉住萧楚奕的手腕,将他往反方向拉。
“走这边。”盛予航有些无奈,“那边是反方向了。你走这么久也不认识路吗?”
对于萧楚奕的路痴属性,他虽有所觉察,但也不由感到些心累。
这种情况放在外面实在是叫人担心,也不知道这人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看起来都一样。”萧楚奕顿了顿,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而且也没有走很久,反正过不了多久也要换地方,就没必要记得太清楚。”
盛予航怔了怔,问道:“为什么?”
“换监护人什么的。”萧楚奕说道,“他们都不太愿意收留我,但是法院按照关系判决抚养关系,他们又没脸把我送到孤儿院,只能隔段时间找个理由把我踢走了。”
反正萧家的亲戚多。
盛予航早已有所觉,却仍然感到有些不敢置信:“你们不是亲人吗?”
萧楚奕不太在意地说道:“也不怪他们,我确实是克亲克友,父母朋友都不在了,他们害怕我不喜欢我也正常。”
“但是……”
盛予航话语未尽,他很想问下去,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这段时间萧楚奕跟他已经很熟悉,将他当做朋友,少年人更易打开心扉,有些自嘲的玩笑话便也主动说出了口。
那些亲戚其实也不全然是黑心白眼狼,有些觊觎萧家父母留下的遗产,但也有一些是真心同情他。
只可惜萧楚奕运气不好,要么是那家人突然怀了二胎,无力照顾他,要么是家里的妻子或丈夫觉得他累赘,想尽办法将他推出去。
各人有各人的小家庭,谁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丧父丧母的孩子而放弃自己的家人。
于是无论那些人是怀着放松、愉快,还是遗憾、愧疚的心情将他送走,萧楚奕都已经很麻木了。
萧楚奕不认识路也是源于此。
这个城市巷道岔路极多,七拐八绕的,每走上一条新的路就要花不少精力去记忆。
萧楚奕本就不太善于认路,以前有父母带着,家里到学校的路走了许多遍也记住了。
只是等到父母离世,再没人有那个耐心亲自领着他走过陌生的道路。
再加上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一处住所,他本身总是麻烦缠身,整日浑浑噩噩,满身颓然,便也无暇再费力去认路了。
萧楚奕说得轻松,说起来都是自己天生带着路痴基因,又懒散,便不擅长认路。
盛予航听着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说来萧楚奕是有些自暴自弃,但是他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同龄人都还有父母撑腰,再不济也有人倾诉,他却什么都没有。
甚至还要背负许多虚妄的骂名。
或许他也紧紧只是需要别人拉他一把而已。
然而萧楚奕是笑着说的,他眼底好不容易才有了光,盛予航也不想再将那点光亮重新按进黑暗的回忆里。
“没关系,我会认路就好。”盛予航轻叹了一声,说道,“以后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他语气温柔,目光专注,萧楚奕眨了眨眼,半晌才回过神。
“好。”他应道。
盛予航和萧楚奕的关系一点一点的好了起来。
从初中邻班,到高中变成了同班同桌,当中有没有暗箱操作之类的不可言说,但他们关系确实远超常人。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千丝万缕的线将他们连在一起,又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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