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一处响起了撞钟的声音,想来是游人在求福禄寿,那声音醇厚绵长,圆润洪亮,一下下像是敲在人的心底。
近旁又有僧众以梵文诵经,伴着清脆的木鱼敲击声,婉转而悠扬。
陈若非原本脑子就是清醒的,此时神思越发澄明,曹静姝随父兄入狱,如今既然案子还没判,她便应该在大理寺的牢狱中羁押。年前他还承表妹韩清澜所托,着人送了些过冬的衣物进去。
里头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里头的姑娘跪在神像脚下,侧脸柔和的弧度和月白暗绣芙蕖的衣裳使她看起来醇绵似月光。她双手合十,似乎十分虔诚地祈祷什么,片刻,素手抱起旁边的签筒,摇落一支竹签。
陈若非正欲离去,那姑娘却叫住他:“公子,你会解签吗,能不能帮我看看?”
这情形和那一日何其相似,但是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全然不同于曹静姝的脆爽娇憨,陈若非往前走了两步,忽而顿住,道:“我不会解签。”
“是我为难公子了。”那姑娘似乎有些意外,低头将签文放回签筒,然后看着三尊佛像,问道:“这里供奉的是东方三圣,东方三圣又称药师三尊,我听人说,这几位菩萨能治三种最毒害人的烦恼,公子可知是哪三种?”
陈若非不好久盯着一个初次照面的姑娘,遂看着寺中花树,虽不知她为何问及,还是答道:“约莫是贪嗔痴罢。”
“贪欲、瞋恚、愚痴,这三种烦恼,若是勘不破,便是三种剧毒,若这几位菩萨当真能治,倒是能救人无数。”那姑娘点点头,扶着丫头的手起身,笑问:“公子方才为何跟着我?”
她说话轻轻柔柔,笑起来浅抿红唇,陈若非一时脸颊微热,却还是直言:“我看错了,以为是一位故人。”
“故人?”姑娘掩唇一笑,“公子年纪轻轻,何来故人?这么挂心,难道是心上人?”
这话其实很唐突了,但是那姑娘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清浅的笑意,像是这春日的阳光一般,没有热一分也没有凉一分,刚刚叫人舒适熨帖,陈若非如实摇头:“不是。”
“能让公子这般惦记着的,既不是心上人,那莫非是仇人?”那姑娘出了佛堂,转了视线不再去看陈若非,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作了然状:“我知道了,公子肯定是做过对不起那人的事,所以心下歉疚,才这般记得。”
“不。”陈若非摇头,声音坦坦荡荡,“我和她的立场天然不同,大义所在,我认为我做的没错。”
一阵轻风卷过枝头,落下花瓣无数,那些明媚娇艳的花儿,转眼就碾作尘土。
“表哥!”韩清澜看到陈若非和一个姑娘说话,问道:“你不是说要去给我祖母和爹请安吗?”
“我这就去。”陈若非点头,往禅室走去。
韩清澜知道陈若非很受姑娘欢迎,但却从未见过他单独和姑娘说话,便也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那姑娘眉目精致,身材苗条瘦削,乍一看有些像曹静姝,但眉眼之间是一种决然不同的婉柔,想了想,试探着道:“徐大姑娘?”
陈若非听到这一声“徐大姑娘”,回头看了一眼。
那姑娘本来本来已经要走了,听到韩清澜叫她,顿了一顿,转过来朝韩清澜一笑:“你是?”
“我是临安侯韩家的韩清澜呀,这是我堂姐韩清音。”韩清澜当日和徐月宁本也是只打了个照面,徐月宁还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记得也正常,便解释道:“那日在江越城咱们住同一个客栈,当时你还说回京之后要请我去你家做客呢。”
“噢,这样呀。”徐月宁一笑,手里拽着手绢,撩起刘海擦额头的薄汗。
韩清澜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去看徐月宁额头,她额头的皮肤光洁细腻,好似白璧无瑕,右边靠太阳穴的位置并没有想象中的紫黑色胎记。
而且,徐月宁举手投足间的少女风情和曹静姝的幼稚懵懂全然不同,她眼角含笑,答道:“我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许多事都忘了。”
韩清澜和韩清音当然不会放在心上,随口聊了几句,感觉颇为投机,约了以后一起赏花之类的,便各自去了。
看着韩家姐妹远去了,徐月宁抬脚往海棠林走去,她缓缓地走到门口,终是长叹一声,和身边的丫头道:“今日,不去了?”
海棠花林里的二皇子秦让,听说徐家大姑娘今日在庙里上香,不顾身边的贵公子们都是受他的邀请而来,道一声“失陪片刻”,就往佛寺里头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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