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血红残月挂在天边,天上星辰暗淡,光线昏暗不明,只有风沙吹出来的痕迹,像是一缕缕轻飘飘的白烟,在空旷地面上游荡。
唐宁和司无岫躲在暗处,长久埋伏,身上都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听见远处孤狼的嚎叫,唐宁呼出一口白气,和司无岫十指交握,低声问他:“你冷不冷?”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西北昼夜温差大,你身上穿得少,撑得住吗?”司无岫微微侧过头去看他。
“我身上有妖皇袍呢,你忘记了?”唐宁伸手在他的眼睫毛上刮了一下,霜气遇热化水,在他指尖留下了两滴晶莹水珠。
看起来就像是他把司无岫弄哭了一样……唐宁觉得新鲜,还想再去弄他的另一边长睫,忽然就被人握住了手。
“别闹,阿宁。”司无岫无奈看了他一眼,身体内力一转,热气自然就将身上的寒霜全部蒸化,人由恢复如常了。
随后他将白虎铠化成的长袍一展,长袍顿时又变换了一个模样,成了一件非常厚实的大棉衣,把司无岫和唐宁两个人都裹在其中。
“咱们这个地方算不上守备最薄弱之处,奸细如果不作后续考虑,不会选择走这条路。”司无岫道,“可能我们埋伏一整夜都不会有结果,你若是累了,可以先靠着我睡一会儿。”
之前他们就根据司无岫的推测,圈定了三个奸细最有可能选择的守备漏洞,如果他要偷偷派人出去传递消息,必然会往这边来。
而最有可能的路线,自然是要让书生自己来,让他亲手抓到奸细,会更容易让他与白虎军重新建立起信任的桥梁。
剩下那条路则是唐二哥领着唐家堡的弟子们守着的,而司无岫和唐宁这条路,就是他们两个再加上玉荷、雷鹏。
唐宁打了个呵欠:“我还撑得住,就是觉得有点无聊了。”
老蹲在一个地方,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而且黑灯瞎火的,能看见的东西也不多,一呆就是个把时辰,以唐宁的性格来说,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
“要不你先回去,这里有我们盯着也够了。”司无岫道。
“不行,说好了每个人都有戏份的。我走了,我的戏份让谁来演?”唐宁摇了摇头,他留下来不光是为了抓到奸细,还是出于敬业精神!
绝对不是因为他很想过把演戏的瘾,嗯。
无聊之际,唐宁只好把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小蝎子抖了出来,戳戳脑袋,晃晃尾巴,愣是把小黑给摇醒了。
小黑睁着两只茫然的眼睛,缓慢地在地上爬了几步。或许是西北夜晚寒凉的缘故,小黑走几步又停下来了,昏昏欲睡,一副很想进入冬眠的样子。
“平时活跃得紧,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总是掉链子?”唐宁瞪着小黑,又戳了它一下,小黑慢吞吞地张开螯钳,又缓缓合上。
好像在委屈对自己的主人说“我真的撑不住了好困啊”一样。
“你也别折腾小黑了,当心惹急了它会咬你。”司无岫好笑地摇了摇头,见唐宁还不死心,还想把自己的蝎子弄醒,索性伸出手,想要替他将蝎子收好。
没想到就在这时,小黑突然滴溜溜在原地快速转了个圈,就蹭地一下飞窜到老远,没入草丛中差点就看不见了。
“它该不会是气到离家出走了……”唐宁有点心虚,刚才他也不是没感觉到小黑身上的那股睡意,只不过他这蝎子脾气软,他经常闹小黑,小黑也没跟他着急。
突然来这么一下,唐宁当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是,是前面有情况!”司无岫立刻站起身,顺手将唐宁也拉了起来,往小黑窜出的方向追去。
小黑一溜烟跑没了影,司无岫虽然追丢了小黑,却就不远处火光微亮,人群影影绰绰的场面。
那人群围着的中央,只见书生正提着身穿黑衣的左副统领曹淮道,对白虎军中闻声赶来的兵士道:“他才是奸细!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地,还身穿夜行衣,不是准备去给妖族报信,又是为何?”
曹淮一开始面色还有些发白,脸上紧张得出了汗,可看见白将军也听到动静前来后,立刻翻脸道:“将军!果然不出所料,属下今夜潜伏在此,就抓到了准备前去通报妖族的方监军!只不过属下武功不够高,被方监军抓住了,他反咬属下才是奸细,请将军做主啊!”
“什么?”书生怒极反笑,“你深夜准备离营,一身夜行衣又如何解释,还想让我替你背着这个罪名吗?!”
曹淮只看向白寒星,表情完全镇定下来:“将军,属下完成任务了,奸细就是方监军!”
书生看见曹淮与白将军之间的眉来眼去,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中计了!
“方监军,那天我刚召集人手公布还有两千兵马随行,你当日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说要改行军路线。曹淮建议我顺着你的意思改动方略,料定你必会想办法离开营地,去通报妖族,今晚之事就是曹副统领跟我商量好的,就是为了将你引诱出来!”
白将军走到书生面前,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书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觉得心跳异常快速,四肢却非常冰冷:“我才是在这里设下圈套等人自投罗网的,而我等到的人,就是曹淮。”
“你如今颠倒黑白也没用,人证物证俱在,你又如何抵赖!”曹淮在挣扎之间,从书生的腰间摸出一片很薄的竹简,这竹简被染了色,贴在腰际看起来就像是铠甲的一部分,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曹淮举起手中竹简,对在场之人大声说道:“这就是方监军通敌的证据!他穿着铠甲,一是为了藏匿这个竹简,二是即便被人发现,也可以想办法抵赖,反说抓奸细的人是奸细!”
书生摸了摸自己的腰际,想起白日里这曹淮确实碰了自己一下,他只以为对方是无意中撞到了自己,没想到是给他的铠甲插了一片难以发觉的竹简。
他气得胸口起伏:“你栽赃陷害,血口喷人,你才是颠倒黑白!”
“将军,如今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按照咱们白虎军军规,该如何处置方监军?”曹淮瞥了一眼书生,眼里有几分嘲笑,又有几分怜悯。
白寒星脸上怒气更盛:“按律该斩!这次百里原之战,绝不能因为奸细而功亏一篑,想必远在京城的陛下也不会怪罪本将!”
“白将军,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你不经审问就要判我死罪?”书生怒极反笑,“我好歹也是陛下派来的监军,身上官位比起你的副将还要高一些,你杀了我,就不担心满朝文武的责难吗?”
“就算如今是我多年心腹犯了罪,我也同样会依军规处置的!方监军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但我对朝廷忠心耿耿,就算遭到责难,也相信总会有人理解我的。”白将军看向书生,“何况你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你又如何解释三五不时就离开军中,经常见不到人的事实?!”
“就是,你一定是去给妖族报信了!”曹淮趁机道,“最近两年来,白虎军与妖族交战总是陷入苦战,必定是你给妖族透露了风声!”
在场的其他白虎军兵士也纷纷附和,想起近年来在战场上因为军机延误而损失的战友,对书生都是恨到了极点,强烈要求将这妖族奸细就地斩杀。
曹淮就等着这一刻,他对白将军劝道:“将军,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书生早在白将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他身边亲兵控制住了,此时被人从后面用力一顶膝弯,跪在了地上。
白将军吁了口气,拔出腰间佩剑,走向了书生。
就在他即将挥剑之际,人群之外又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人群纷纷给唐宁和司无岫让开了一条路,他们身后还跟着被玉荷押着的一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这人长相非常普通,要不是一身黑衣,恐怕混入兵士当中也没人能认得出来。
“几位这是在做什么?”白将军问。
“这才是真正去向妖族通风报信的人。”司无岫看了眼玉荷。
玉荷会意,推着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将人摁在地上:“我们今夜埋伏在另一处守备薄弱之地,然后就抓到了这个人。”
“那是我的副官,我也是让他来守着妖族奸细的,没想到会跟几位高手碰在一处,这是误会……”曹淮站出来解释道。
“你家的副官是个妖啊?”唐宁狡猾一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奸细钓出来了,他走上前,往那人肩膀上拍了一下。
曹淮是人族,并不知道何为妖皇袍,又因为他一心想要钉死书生,所以不允许他的计划里出现任何的意外,看见派出去的人被怀疑,自然站出来替那人作解释。
但他没想到,唐宁只是伸手这么一拍,那人就开始浑身发抖,脸色苍白,身上皮肤似乎也变白了,没多久……他,或者说它,就变成了一只白鸽。
“咕咕咕……”鸽妖趴伏在地,被妖皇的气势吓得腿软,别说飞了,连站都站不稳。
白将军和一众将士都看得瞠目结舌,尤其是身为一军统帅的白寒星:“这……这不可能!我白虎军中有辨别妖族的阵法,任何妖兽都进不来的。”
“阵法被人动过手脚,不信,将军可以亲自去查看。”司无岫指着那只鸽子道,“不过我猜,布置阵法的人一定是将军的亲信,方大人不被将军信任,怕是很难胜任?”
白将军心里惊骇万分,犹如掀起一片惊天巨浪,几乎能听见天塌了半边的声音。
“你,你居然是妖族,亏我平时这么信任你!”曹淮眼珠子一转,见情势不妙,脸上也摆出震惊的表情,对白将军道,“将军,是我识人不清,居然被妖族混到了手下,属下真是该死!更没想到,妖族的奸细居然不止一个,这也是属下失察的罪过……”
“别装了,这只鸽子身上有你的亲笔信。”唐宁从袖中摸出一张叠成四方的纸,在手里扬了扬,“我劝你还是承认了,自首好歹还能让你少受一点罪。”
曹副统领的表情有些难看,嘴唇微微抖动,嗓音嘶哑地说:“……就算是我的亲笔信,也有可能是模仿了我的字迹。不过手下副官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在责难逃,但方监军也是人赃并获,他是奸细的事情一样跑不掉。”
白将军疑惑地看了一眼曹淮,又看向书生:“确实,曹淮虽然也要查,可方监军却是板上钉钉的奸细,这件事大家都看见了的……”
“看见什么了,明明抓到奸细的人是书生,书生如果真是奸细,他还用得着在这里跟大家辩解吗,被发现了他难道不会跑?”唐宁好笑地说,“何况这位副统领不是也说了吗,他根本打不过书生!”
“这……”白将军仔细一想,又觉得唐宁也说得有道理。
“而且,证据在哪儿呢?”唐宁笑着指着还被曹淮捏在手里的竹片,“是那个吗,曹副统领,你敢不敢大声将上面的字念出来?”
“这怎么能行,这上面都是我白虎军的重要军情……”曹淮假装为难地说。
“念!”白将军沉声道,他终于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我也想要听听,方监军打算给妖族透露多少消息出去。”
曹淮冷笑地看向唐宁:“将军发了话,这可就怪不得我了,我本来也想为方监军留一个全尸的,可如今若是罪证坐实,监军大人恐怕就要千刀万剐了。”
“那你赶紧的,快念!”唐宁催促他。
曹淮清了清嗓子,借着火光大声道:“山城……”头两个字就让他心里突然一慌,却仍硬着头皮往下念,“山城一别数千里,大漠……大漠黄沙如烁金??”
唐宁笑着看他:“别停啊,继续。”
曹淮额头上满是冷汗,声音小如蚊蚋,后两句语速飞快:“雪团皎皎胜皓月,埙声幽幽似狐言。”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把月亮比作成雪是常见的手法,但是把雪团子比作月亮的就很不伦不类了。而且一般人是用呜呜的埙声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之情,跟狐狸又有什么关系?
前两句和后两句完全不相关的,平仄押韵什么的就先不提了,整首诗的意境就很说不过去……饶是曹淮是个武将,也觉得这诗就像是个笑话,当然,如今他自己就更是个笑话了。
唐宁先在心里对他大哥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抬头看向众人,义正辞严道:“刚才大家也都听见了,这首诗可藏了什么内容,能让妖族打听到我们的行军路线吗?”
众人思来想去,都觉得诗虽然有些一言难尽,但大体上是没问题的。白将军脸色发青,看向自己曾经最得力的副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书生还在砸嘴,品着这诗,心里五味杂陈——他其实不是很想要承认这个诗是他“抄”下来的,这样一来别人肯定会以为是他写的。
但这诗真的不是他作的啊!
“奸细是谁,如今还用得着猜吗?”司无岫不耐烦地走到曹淮面前,在对方大惊失色之前,就一掌将他劈晕。
“你、你为何要打伤他!”白将军还念在旧情,思考该如何处置曹淮,看见司无岫的动作后,本能地上前质问。
司无岫冷冷勾唇,掌心在曹淮的后背上又是一拍,从他后腰往前推,不过片刻,曹淮便张口咳嗽两声,吐出一团黑色黏液。
“人面蛊的子蛊。”司无岫看向白将军,“他和落日城的那些蛇妖一样,体内都有蛊虫,性情已经大变,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副统领了。”
“刚才将军打算处置书生的时候不是还很豪气地说,就算奸细是自己最信任的副官,下手也会毫不留情的吗?”唐宁撇了撇嘴道,“结果还不是自己打脸了。”
白寒星的脸色十分难看,但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没想到真相竟如此一波三折,本以为抓到了奸细,没想到真正的奸细居然是自己身边的人!
而他身边的将士们也都相当的震惊和愤怒,如果奸细是大家都不待见的方监军,他们只会觉得将此人抓起来是大快人心。
可换成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僚、战友,那份遭到背叛的心情可想而知,他们比从前冤枉了方监军时更加憎恨和痛苦,恨不得将曹淮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落日城的百姓就是因为他才会过得如此凄惨,近年来连遭失利的战事也是因为此人,他表面上是将军忠心耿耿的心腹,背地里却将良心喂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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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军规,曹淮……当杀!”白将军最终痛下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糖:还是大哥好啊,人虽不在,诗却立了大功,一首诗就挽救了书生一条命。
456:难道我还不够好吗,看来我要更【哔——】一点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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