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会。”萧怀璟颔首,淡淡地瞥他一眼:“朕只是不想让她听到你的声音而已。”
萧东弦:“……”
萧怀璟却懒得同他多说什么了。林卿卿被他捂着耳朵,只觉潮热难捱,已经在他怀里扭了好几回。
皇帝看也未看一眼身后人,径直拥着林卿卿,朝山石上走,一边走一边漫声道,“若真如你所言,御林军只怕已经动手了罢……他们若必死,死之前肯定要将害他们之人碎尸万段。”
“不过既然并不是,”萧怀璟站在石阶上,若有所思地向下望了一眼:“朕便无需假他人之手了。”
……
萧东弦僵硬地立在山石下,听到头顶传来铿涩之声,令人头皮发麻。
是弓弦拉开的声音。
“二弟,你我毕竟兄弟一场,”萧怀璟已放开林卿卿的耳朵,双手持弓,居高临下看着他:“我这箭筒里有十支箭,你说一句祝福朕与卿卿的吉祥话儿,朕就少射你一箭,你看如何?”
帝王漫不经心的话语从高处落下,一刹那间,似乎连空气都凝结成冰。
萧东弦怔了怔,旋即露出一个狞笑:“做梦——啊!!!”
下一瞬,刻着“璟”字的弓箭洞穿他左膝,萧东弦立刻痛叫一声,跪下地去。
“一。”萧怀璟抽箭弯弓,慢条斯理地说,“皇兄知道你无心向学,也不为难你,便说几句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之类……”
萧东弦手撑着地上一滩鲜血,勉力抬起头,“你……休想!”
又是一箭。
这一箭射在左肩,力道太大,萧东弦整个人身子都歪了,吐出几口血。
到底母子连心,他这边一痛叫出声,杜氏也醒了,醒来就看到满地鲜血,差点再吓晕过去:“皇儿!东弦!你怎么了?这是——”
她顺着萧东弦的目光抬起头,看到不动声色张开了弓的帝王,吓得两股战战,涕泪流了满脸。
“皇上,皇上,东弦是您的亲弟弟——”
“朕知道啊,”萧怀璟淡声,“所以,朕要他对他皇嫂与朕说几句吉利话,不是很合宜么?”
萧东弦又吐出一口血。
杜氏一下明白过来,哭着去扯萧东弦的衣袖,求他开口说话。
萧东弦只是咬着牙,用充血的双眼盯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和他身边娇小的少女。
杜氏急的要发疯,又是磕头又是哭闹,说自己可以替儿子说,一张口就是一大串宫妃交际时相互恭维的漂亮话,即好听又不重样,但萧怀璟只是淡淡一笑:“怎么,二弟的舌头是不能用了么,怎么连几句吉祥话都要母亲来说?”
“既然如此——”箭尾翎羽在风中轻晃,萧怀璟眯起眼睛,“他这张嘴,也不用要了。”
“三。”
第三支箭,在杜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破空而来。
……
山石下,花园中,血流了一地,宛如修罗地狱。
萧怀璟留林卿卿在这里目睹这一幕,当然是怀着私心,但看杜氏哭叫得不像话,也有些担心吓着旁边那娇气包,手指虽还稳定地控着弓,目光却忍不住落到林卿卿身上。
这一看,他微微一怔。
林卿卿脸上并没有惶恐害怕,当然也并非漠然。
她伏在凉亭栏杆上,仔仔细细瞧着地上越来越多的鲜血,侧脸静美,目光专注,仔细看上去……竟然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萧怀璟出言叫她,叫了好几声,少女才茫茫然转过头来。
……早知道就不叫她目睹了,萧怀璟一向反感林卿卿对除他之外的任何东西倾注过多注意力。
他忍着气,压低声音:“卿卿不怕么?看的那样出神。”
林卿卿摇了摇头,看着他蹙起眉,“……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很眼熟。
“我、我好像很久之前,曾经见过这样的鲜血,惨叫与厮杀……血流了一地,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殷红……”
她说话时认真皱眉的神情,若有所思的语气,意外地逗笑了萧怀璟。
杀心正重的帝王放下弓箭,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流血千里这样的景象,只有战场上才有。卿卿这话说的仿佛上过战场一般,不知道的,以为卿卿不是女子,而是儿郎呢。”
林卿卿还在回忆,冷不防被捏了一下,斜他一眼:“哥哥不是上过沙场么?哥哥若是娶了我,夫妻一体,你到过的地方,便算是我到过了。”
身后一干御林军互视一眼,从未听过还有这样胡搅蛮缠的。
萧怀璟却很受用,再度拿起弓时低低地说,“哥哥自然要娶你。”
“不但娶你,还要永生永世……都同卿卿一起。”
……
萧东弦意外地,骨头很硬。
直到受尽了痛楚流血而死,他也咬着牙没说一句话,只用渐渐模糊的眼,死死盯着山上。
他这一生,只有这么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指望……
萧怀璟见他死不肯张口,也皱了眉,在最后一箭射出前,轻声地说:“……怀璟与卿卿,永生永世,永结同心。”
“——十。”
最后一箭,从后背而入,洞穿心口。
萧东弦早已倒在地上,此时只是微微抽搐一下,不甘地合上眼,低下了头。
……
无须皇帝开口,御林军很有自觉地列队跑下山石收敛尸体,顺带着带走了杜氏。御花园,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行刑场所。
训练有素的青年男子们效率很高,不多时又有宫人来泼洗,很快方才那一场猎杀留下的痕迹就被消弭大半。
等到花园中重新安静下来,林卿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蒙面黑衣人竟然也跟着御林军走了。
林卿卿:“……”
她以为那真是萧东弦结交的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没想到,原来也是萧怀璟的棋子么?
萧怀璟看到她的目光,气定神闲道:“他以为他在外结识的人,不过是朕想叫他结识罢了。”
他将萧东弦的打算说给她听,林卿卿听到联络内侍,要将两人从恭车运出时,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随即皱起了脸。
萧怀璟会错了意:“卿卿是觉得这样放过他们太便宜?”
毕竟,贤太妃可是令碧贵妃惨死的祸首之一。萧怀璟便道,“杜氏尚存,朕可将她塞入恭桶,给卿卿出气。”
林卿卿连忙摆手,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他们说是同内侍勾连,那内侍呢?”
萧怀璟静了一会儿:“卿卿似乎对此人很是挂心?”
“……”
林卿卿忍不住鼓起脸睨他一眼:“卿卿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相貌如何,为什么要挂心?我怕他跑出去,还不是……”
她睫毛浓长,这样自下而上看着他,一点气都被滤为清澄波光。
萧怀璟这才展颜笑开,英挺的面容如冰雪消融,一戳她气鼓鼓的雪腮:“卿卿是着紧哥哥,哥哥都知道……”
“那人啊,现在应该已离开宫城,进入烟柳坊了罢。”
宫外,烟柳坊。
“郎君,便……是这里么?”绿盈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不由地胆怯起来。
虽然她知道自己逃婢的身份敏感,也许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容留,但这里……
眼前灯火暧昧,耳边淫曲香艳,来往的女子皆轻纱薄衫衣着不整,来往的男人则大多看着浪荡浮华,眼下青黑,一看便知道是纵欲过度。
——烟柳坊,正是京城最大的花柳之地。
虽然她很想去赶紧洗掉身上令人作呕的气味,但她能在走投无路之时对着太监敞开衣襟,不代表她可以待在青楼里心无芥蒂。
她是识时务的宫女,首先是宫女。身家清白的女子,才有可能入宫侍奉。
绿盈还在打量眼前的房门时,韩公公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离她远了一点:“……自然是。此处是我熟人所开,你快进去……洗洗。”
绿盈羞愧地低下头。
韩公公是因病还乡,正儿八经出来的,她却是韩公公拖了关系,藏在恭桶里出的宫。
身上沾染的污秽,不知得几桶水才能洗掉。
绿盈深吸一口气,差点被自己恶心吐,再不犹豫,推开门进去。
门中一片黑暗,接着,倏然亮起一盏灯,让绿盈看清了这房间的全貌——
木架、石台、炭盆……
宛然一个刑场。
“这就是新来的?”炭盆旁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烙铁拨弄一下炭火,咧开嘴笑,“听说是个硬骨头,得好好□□才能见客……”
绿盈尖叫起来:“郎君!郎君!郎君——唔……”
韩公公早在她进门那一刻就已经转身离去。他还要进宫复命。
据说这不知死活的小宫女得罪过未来的皇后娘娘,这可不是嫌自己命长?
……
紧闭的门扉里,绿盈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
后来漫长而痛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里,她有时候想到这一天,都会忍不住恍惚:那时候她以为逃出皇宫的自己能重获新生,谁曾想到,人生数度沉浮,终究是狠狠地,跌落谷底。
新帝登基之初手段酷戾,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但当萧怀璟辣手荡平反对势力后,他所展现出的不多见的帝王气魄,迅速让三台八座心悦诚服——尤其是对西南动兵一事。
入夏之后,数战皆胜。大捷的消息不断从边关传来,整个帝都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任谁都知道,彻底征服异族,将国朝的西南边界拓展至前所未有的宽度,指日可待了。
……
除了边关有消息传入京城,京城也渐渐地,传出一些消息。
比起千里加急的军情,这些消息传得要更慢,但同样是喜讯。
即将发动最后战役的前一夜,军中将领与督军们饮酒时,听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正当壮年的将军高高举起酒杯:“……皇后有孕,这是大喜事,来,咱们一同干杯,遥祝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国朝有后,朝局都能稳定不少,是大喜事。众人皆哈哈大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举起酒杯。
哐啷一声响,酒杯落地。
将军奇怪地看过去:“言督军,酒宴才刚开始,你怎么已经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哥哥:快结尾了,我要努力更变态一点。
这章有一点点大世界的背景嗷。
我本来以为今天能完结这个世界,真是太高估自己了……包子都没蒸出来
大家今天都在拜年?辛苦的拜年之后,来看看变态哥哥安慰大家一下【不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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