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他的人仿佛正在出神,因此未曾感觉到他早已入帐,此时猛然一听那低唤声,顿时转过身来,明亮的烛火瞬间照亮了他玉雕般的俊美面容,和此刻微微蹙眉的冰冷神情,那双深棕色的眸子瞬间对上了站在桌案前的人,语调却是罕见的柔和。
“承昔。”
承昔。
听到这两个字,萧景初缩在袖中的手颤了一下,淡色的唇动了动,最后却还是没将那两个字诉之于口,反而错开了那人带着探寻的目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容,仰起头来与他对视着开口道。
“将军,看了这么久的沙盘,歇歇神罢。”
听他说出的不是自己方才说出的那两个字,反而用了与大帅差不多的将军,慕容垂不再开口纠正面前这个自少年时就跟在自己身边,待自己上了战场后又做了自己的副将,更是自己好友的青年,唇角却泛起极淡极淡的笑容,其间夹杂些许无奈之色的摇了摇头,眼光复又从他身上转向身后的地图,目光在对着那墨色时顿时变得晦涩难辨。
见他一边看着,一边下意识去抓自己手边那杯放了许久的冷茶,萧景初立刻端起自己拿来的茶盏上前递给了他,另一只手则立刻将那杯冷茶抽走,转身就要朝着帐外走。
“喝这杯,我方才出去烧的,这杯都冷了,我去倒。”
“初弟。”还没等他走出两步,身后的那道声音却突然再度响起,带着淡淡的温和,“你是我的好友,又不是仆婢之流,这类事情不必再做。”
萧景初听到他柔和的语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垂下头来,几乎掩不住自己的神情,只语气还是那般平静:“天色这么晚,外面只有那些大老粗,我虽是将军的好友,却也是将军的副将,偶尔照顾一次两次也不算什么,将军还与我客气?”
待逃跑般的出了帐,又将手中茶杯里的茶水倒掉,萧景初躲在帅帐下阴暗处许久,方才让冷风将脸完全吹僵,转身快步回了帐中,正好瞧见那人不再看地图,正扶着桌案低头仔细看沙图,手边的热茶还剩一半,杯盖却被随便扔在了一旁,任由着剩下的半杯热茶散着热气。
萧景初缓步走到他身畔,将那杯盖捡起重新盖好,不敢再去看他,只和他一同看着面前的沙图,再度开了口:“对付匈奴的计策,都这么多日过去了,仍未想好么?”
慕容垂紧盯着那沙盘上的军旗,闻言没有刚抬头,深棕色的眸子却在阴暗中愈发深沉,开口时一字一顿,语气则平静中带着杀意。
“当年在父亲做安国候时,匈奴便联合大金乌雅一族蚕食我大金边疆,这些人悍不畏死又极为凶厉,普通的大金士兵不论身材还是武力都根本不是对手,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将他们打至这苦寒之地,虽说已算是胜利,这一次也早已定了计策,可我不想光打退他们,更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余孽!”
耳边响彻那个人的低语声,萧景初忍不住侧过头来,看着那双闪烁着深谙光芒的眸子,和在月光下愈发显得俊美夺人的面容,萧景初瞬间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此时自己内心停不住的鼓噪,想要勉强露出个笑容附和面前人的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仿佛察觉到身边人冗长的沉默,慕容垂突然直起身来,目光转向萧景初垂着的面容,眉头皱了皱,修长的手指抬起抓住他的手腕,俊美的面容上虽没有表情,神情却透出问询之意:“初弟?怎么了?”
萧景初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只觉得那掌心中滚热的温度透过衣衫,几乎要将他烫的全身发颤,好容易才假作平静的勾了勾唇角,声音却压得更低,隐约还有几分沙哑:“没事……大概是这几日总是商议不出结果,我方才瞧着沙盘有些眼晕,想必是不碍事的。”
“你脸色不好。”慕容垂细细端详着那张带着秀丽,却分外苍白掩藏在垂下发丝的半张脸
,眉心下意识蹙的更紧,拉着他又用了几分力,沉声嘱咐道,“若是累着了,就不必过来陪我
”
〇
萧景初听他语气中仿佛有对他过来的责怪,也顾不得其他就抬起脸来,心底忍不住慌张的辩解:“将军,我没事的,不必担……”
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只攥着他手腕的手就对他一拉一牵,萧景初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就拉着让他坐在了沙盘边用毛皮铺成的床榻上,又按着他的肩头让他躺下,不等他反应开口就将其上的锦被拉起,俊美的面容因稍垂而看不清楚。
“今日睡在帅帐里,不准睁开眼睛。”
萧景初躺在那一团柔软的皮毛中,鼻端传来毛皮特有的腥气,隐约却混杂着几分淡淡的檀香气味,本来僵硬得不行的身体突然松了下来,竟任由慕容垂将被子替他掖紧,只那双在烛火下显出琉璃色的双眸,一直紧紧盯着为他盖好被子的人,突地泛起了淡淡的雾气,语气仍如烟云般淡然,极好掩去了眼底深处近乎疯狂痴迷的爱意。
“……是,将军。”
贰?天涯何处栖
慕容承昔。
这个名字,是他命中的魔。
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他独自一人跌跌撞撞的走在石板砌成的小路上,全身淋漓着鲜血几乎冷透,颤抖的指尖伸向面前,背后却骤然传来一阵暖意,吃力的回过身来去看,只见月光下映亮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容,还未来得及屏息时,温凉的唇便跟着压了下来,沾染着鲜血的衣衫依次落下,滚热的肌肤摩挲着,掩去他喉间不能吐出的那两个字。
“……承昔……承…昔……”
剧烈的风声掠过耳边,他缓缓张开自己琉璃色的眸子,盯着头顶的那一片青灰色的油布许久,方慢慢的支起上半身,只觉得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身上那处更是说不出的冰冷黏腻,只觉得全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自那日在帅帐中睡下,第二日醒来时却发现被那人搂在怀中,那人熟睡的面容近在咫尺时,到今日已然是第七日。
那一日后回到他便自己的帐中歇息,却每一日都开始做这样的梦,如昨日梦中被追杀随后被那人所救之外,便是那人与自己肌肤相亲交缠不休的情形。
也不知到底是太过渴望,还是像那人说的一般,他是真的有些累病了。
梦的余烬仿佛还未曾褪尽,一想起那个人,便觉得自己浑身忍不住发热,萧景初有些颓然的闭上眼,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复又躺进那冰冷得要浸出水的被褥中,没有一会眼前便一阵白一阵黑,再度浸入了暗无边际的梦境中。
他第一次遇见那人的时候,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阴暗潮湿的后巷中,他衣衫褴褛的缩在角落中,默默咬唇忍耐着加诸在身上的拳脚,柔顺的不做任何反抗——事实上,他虽然已经过了十岁生辰,但因多年府内克扣他和母亲的一日三餐,他长得异常瘦小虚弱,每当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眼前都会一阵阵的发黑,耳朵里也是嗡嗡的杂音。
他快要被他们打死了……这样也好,反正这世间除了已死去的母亲,他没有任何牵挂。
反正活着被人厌恶,不如就这样死去——
这么想着,他松开了晈得发白的唇,任由发间的鲜血顺着苍白的面容滑落,没有了求生的意识后,那令人痛的发狂的感觉仿佛也在远去,不一会眼前就一阵阵的发黑,连随着冷风涌过来的咒骂声都听不清楚了。
“贱人生下的贱种!”
“打死你!让你偷东西!”
“贱种,你怎么不和你那个贱人母亲一样吊死!”
就在他眼前一片黑暗,奄奄一息的瘫在冰冷的石板上,任由那些人在他身上践踏,甚至用上石头来砸几近断气之时,突地有冰冷的寒光闪过,几声惊呼和闷响几乎是在同时响起,良久没有感觉到那最终的黑暗,他吃力的张开自己的眼睛,朝着小巷来路的方向看。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一双纯白绣金的长靴,和一截带着云纹的白色衣角,被小巷内唯一投下的月光照亮在他眼前,而冰冷低沉的少年嗓音,瞬间盖过了呼啸的寒风。
“滚!”
他全身都痛的麻木,根本提不起力气,只能怔怔的盯视着眼前的那一截衣角,下意识在心中描摹那漂亮的云纹,直到一只手骤然将他的领子提起来,如同拎起一块破布一般的端详了一番,随即另一道带着无奈的少年声音跟着响起。
“大哥,这个孩子被打的这么惨,看起来好像就要死了,怎么办?”
将他提起领子拎起来的人,是个看起来比他大了几岁,着一身淡青锦袍的少年,那少年面容白皙浓眉大眼十分英俊,只唇边的笑容有些邪魅之意,说话的时候眼珠子骨碌碌的上下打量他,好似心里在想什么坏主意似得,直到目光下意识掠过他破旧的烂衣掩不住的手臂上,一道明显的红线时才骤然手指一抖,突然叫了起来。
“大哥哇啊啊啊!他不是男孩,他是双子!”
他对面前的少年惊叫毫无力气反应,只是本来拽着他领子的手骤然松开,无力的身体用不出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要再度摔回去,他不禁颓然的再度闭上眼睛,下一刻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冰冷的少年声音再度响起:“又不是妖怪,叫什么!”
温暖的手臂搂住了他冰冷的身体,又轻易的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他不禁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却对上了那张在月光下,玉雕般异常俊美夺人的少年面容,他下意识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几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天上的仙神。
就在他痴痴凝视着抱着自己的白衣少年时,一旁年纪较小的少年看起来就焦躁许多了,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走来走去的咕哝,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我一直以为是个男孩子的,怎么会是双子呢这不对啊!”
“别怕。”白衣少年瞟了一眼又陷入莫名其妙状态的幺弟,眉眼间多了淡淡无奈,垂下头来看怀中衣衫几乎遮蔽不住身子,露出的肌肤上却全是伤痕的人,據拍的眸子露出几分怜惜,尽量放柔了声音,“闭上眼睛。”
即使那个声音如同冰雪般清冷,他却依旧眷恋那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臂膀,如同被蛊惑一般,一点点的闭上了眼睛。
再度醒来之前,他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身下肌肤则紧贴着温暖柔软的被褥,耳边传来了一个全然陌生,柔和又从容的语调声。
“在内城萧氏后巷中发现的孩子?”
清冷的少年声音回道:“是,母父。”
那道声音响在耳边的瞬间,他心中骤然一动,很是困难的挣扎了一番,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他从未见过,却十分华贵的大床上,床畔坐着一个身着深紫色女双衣饰,发上只用一支牡丹玉簪绾住,面容说不出的美丽中带着几分贵气的男子,男子身侧则站着那个抱他回来的白衣少年,神情恭敬。
“你醒了。”察觉到他醒过来,男子便停了方才的话,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对着身畔的少年低声嘱咐道,“垂儿,把他抱起来。”
白衣少年低低应了声是,立即坐在他身畔扶着他坐起来。
“你的衣服被撕破已不能穿了,还好家中这几个孩子的旧衣中有你的身量,就暂时让你穿了旧衣。”男子端起盛满汤汁的玉碗,唇角的弧度十分柔和,“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皮外伤,
虽说是没受什么内伤,但瞧你的模样也太过瘦小,先把这碗参汤喝了之后再走罢。”
他本想接过那碗自己喝,奈何身上着实没有力气,只好被人一口一口喂着喝,又是僵硬又是局促,差点就被呛到。
好不容易喝完一碗参汤,他终于有了些力气,还没等开口问自己在哪里的时候,身后一直扶着他的白衣少年,却突地出了声:“母父?”
面前的男子稍稍扬眉,那双乌玉般的眸子闪过一道光芒,看向白衣少年:“怎么,舍不得他走?”
他察觉到身后的人沉默了瞬间,片刻后才压低了声音辩驳,声音虽依旧清清冷冷的没有温度,却能隐约感觉到他话中的担忧:“他还有伤。”
“若我猜的不错,你应当是萧氏中人。”那男子含笑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将玉碗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渐渐转向他,“听闻左威卫大将军萧雨嫡次子有一个极喜欢的通房,不仅出身于青楼楚馆,前几日更被指盗窃萧府贵重之物,因此自缢而死,膝下正好留下了一个双子。”
“母亲……没有偷东西!”骤然听到他人用这样的口气来说死去的母亲,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推开了身后的白衣少年,张大双眼扣住床沿低喘着,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辩驳着,“没有……她没有……”
白衣少年看着他嘶声力竭的辩驳,那瘦弱的身体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眼底顿时露出几分惊讶来,连忙伸手将他抱回了床上,语调虽仍是冰冷,却罕见带了几分恳求。
“母父。”
乌玉般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能透过他们的面容看清他们的心思,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既然垂儿信你,你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暂时不回萧府也好,怕就算你娘活着的时候,你在萧府的时日也不一定好过多少,更何况是没人庇佑的现下了——也罢,萧府那边我会知会,好好养伤。”
说罢这句话后,男子便起身离去,白衣少年立时下床去送,片刻后转身回来时,身后却带着一个和方才的男子差不多年纪,同样是女双打扮,衣衫却像是管家的双子回返,那双子朝着白衣少年低身一礼,低声稟报道。
“大少爷,内君已经吩咐,这位小主子以后暂时由眠星照顾,就住在大少爷苑中,等到伤好之后就送回萧府,每日晨起后会有人前来为小主子看病,只小主子要老实呆在苑中,不能在府内四处乱跑。”
他看着那两个人这么说,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目光带了几分惊慌的看着白衣少年,却正好碰上他回头看的眸光。
“我会看着他。”
听到白衣少年这么说,那双子仿佛怔愣了瞬间,随即才浮现了一点笑容,低身对他和白衣少年各行了礼后,道:“既是如此,眠星就先退下了。”
等到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白衣少年时,他有些怔然的盯着那人转身走到他身畔,那双璃拍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柔和,映出他此刻呆呆傻傻的模样,白衣少年不由露出一个浅浅淡淡,令人忍不住屏息的微笑来。
“你受了伤,快些躺下。”
等他终于低身再度躺下,他盯视着垂头看着他的少年,终究忍不住开口低唤。
“……大哥哥。”
“我字承昔。”那道虽然冰冷,却让他忍不住亲近的声音响起,“直呼承昔便可。”
他抬手拽住那一截白色的衣角,仰头定定的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容,唇边喃喃的逸出声来:“承昔……哥哥……”
白衣少年见他神情依赖,眼底闪过柔和的光芒,修长的手指不禁抬起,轻柔的拂过他的发丝,丝丝温暖随着指尖蔓延开来,他禁不住被这样的温暖迷惑,身子朝着白衣少年的方向挪了挪,直至完全沉入黑暗之前,再度低喃出声。
“……承……昔……”
叁?相思痛入肠
“宓叔叔,他如何了?”
第二日一早,他方睁开眼睛没有多久,白衣少年便带着一个面容秀气,神情极为温和的另一个双子前来为他诊脉,片刻后白衣少年便好似沉不住气般,压低了声音问道。
“和昨日府医诊断的差不多。”被白衣少年称为“宓叔叔”的人不管做什么,唇角都带着一抹笑容,却和昨日白衣少年的母父的平和不同,反倒令人不自觉的放松起来,“虽然看起来严重,大部分却都是皮肉伤,这么瘦弱是因为气血不足,想必以前在萧府内他定是饥一顿饱一顿,不过还好是年纪还小,只要补养几个月便能恢复精神了。”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垂儿会好好照顾他,药也会看着他喝,宓叔叔放心。”
“那自然再好不过。”
直到屋内再度剩下他们两人,白衣少年方才柔和了眉目,低身坐在他身畔将药碗递给他,又垂下头来给他身上的伤换药,他安静的注视着被阳光照亮面颊的人,耳边跟着响起清冷的嗓
音。
“昨日未曾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些胆怯,将自己缩了缩,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端详着面前人脸上细微的神色:“我……我叫萧景初……”
“景初。”白衣少年低声重复,骤然扬起脸来,據拍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不然,唤你初弟如何?”
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瞬间被迷了心魂,连手指都情不自禁的放松开来:“好,承昔哥
哥。”
“等你调养好身体,我教你拳脚功夫。”白衣少年看他神情轻松下来,仿佛也似跟着松了口气般,如同昨日沉睡之时,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他乌黑的发丝,一字一顿的认真嘱咐,“回萧府之后,你就不必忍气吞声,随便被人欺负。”
回萧府……是啊,他毕竟是萧府的人,不过是暂且养伤罢了,是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的。他其实也并不留恋这华贵的府邸,柔软的床榻和可口的食物。
只是……
“……承昔哥哥,若是……我回了萧府,你……还会来看我么?”
白衣少年侧着脸看他,良久后突然露出微笑,手指从他的发间滑落,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就已经被那人抬臂搂住,鼻端传来淡淡的檀香气味:“若你愿意,可随时来找我。”
他眷恋那温暖的怀抱,忍不住向前凑了凑,在这一片温暖中意识渐渐模糊开来,没有一会就沉浸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初弟……初弟?”
茫茫无尽,仿佛束缚了手脚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了那人清冷的嗓音。
他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吃力的张开眼睛,看着此时微皱着眉头,正坐在他床畔身着轻甲,方从帐外走进帐内,身上尤带寒风的慕容垂,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便露出一个虚弱又甜美的笑容,喃喃着唤:“承昔……哥哥……”
慕容垂看他身体全都陷在被褥中,脸却红的不大正常,修长的手指立即摸了摸他的额头,
又顺着脖领摸了摸手臂,脸色不由沉了几分:“烧的这样厉害,昨日不还好好的么?怎衣衫全湿透了?”
话音未落,慕容垂便扶着他坐了起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他身上,刚要掀被子给他换湿透的衾衣,萧景初才慢慢醒过神来,抬手拽住了他的衣领,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将军……我没事,不必……”
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眼前就又是一阵白一阵黑,慕容垂只觉怀中人身子滚热的烫手,却因为他的搀扶僵硬得不行,话音断掉的时候骤然感觉萧景初身体一软,低头去看的时候,便发现萧景初已然昏了过去。
“初弟?!”
他再度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暗里。
这一次没有人追杀他,也不见心爱之人的背影,只是不停的朝前走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花香侵袭入他的鼻端,脚下的青石板被月光照亮,他缓缓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身畔的此刻景象时,骤然瞪大了眼睛。
这里是……帝都护国公府内……
微风拂过,月光撒下,梨花花瓣散出清雅的香气,在白墙边簌簌落下。
“垂儿很喜欢那个他救了的小双子,当时在那小双子受伤的时候,每次见我过去都着急的
不行,后来等到那小双子病好了,他虽然还是和兄长一般冷着脸,眼底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
〇
拐过一道垂花门,他注视着不远处身着女双衣饰,容颜在月光下愈发显得美丽,唇角还带着微笑的人,忍不住有些发怔,脑海中无数画面闪烁而过,他垂下头来退了两步,一瞬间身体竟开始忍不住发抖。
那是那人的嫡亲母父,以帝子之身嫁入慕容氏,后与护国公右威卫大将军慕容昊自立门户。二十年过去,便身为辅佐天子南静瑾近臣,又是护国公钟爱的嫡妻,他自己更早在朝上位居副相之职,是帝都最有权势有手段的内君之一。
“那孩子不过是萧府的私生子,我偌大的护国公府还是护得住他的,若是垂儿真的喜欢,留下给垂儿做个伴也未尝不可。”
站在女双打扮的人身畔的,是慕容氏家主太子少师慕容祭的嫡妻宓千千,听到身边兄嫂的话,秀美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促狭:“兄嫂这话,怎么千千听着,却是不像要给垂儿养个朋友,倒像是说儿媳妇的口气。”
“那孩子不过是萧氏的私生子,更不清楚性情究竟几何,垂儿却是南昭慕容氏的嫡长子,以后与他站在一起的人,当是南昭慕容氏一族的主母,是能够与垂儿并肩光耀氏族的人,若是光论身份,那孩子是不够资格的。”
“说的也是……是千千想左了。”
他怔怔的盯视着那拂过红花的白皙手指,不敢再看那位内君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只觉得心底无止尽的沉了下来。
“不过听你提起,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垂儿快到二九年岁,转眼之间也该定亲了,白氏表兄家的那几位嫡女我倒是喜欢的很,还有木氏所出的那位嫡长双子,我瞧着也不错,不若都
拟出画像让垂儿瞧瞧。”
在与慕容垂相遇相识五年之时的一个傍晚,他因跑错了道路而怡好听到站在花苑中,护国内君与太子少师内君压低声音的谈话,那一腔挚爱期盼之心瞬间如同被冰水浸透,冷的让人全身发抖。
自那一日之后,他不再在那人面前,念出那两个牵动心弦的名讳,最亲近的称呼只剩下将军二字。
因为他不配。
是的,他不配。
护国内君说的不错,他的身份如此卑贱,一生本应该生存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怎能配得上和那人在一起,并肩携手沐浴灿烂朝阳。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一种奢望。
他的病缠绵了好几日,才渐渐缓过来些,也跟着不再发热了,苦寒的边疆药品本就稀少,更何况是与匈奴交战战况胶着之时,身子稍有好转便不再让人送药前来,半个月之后才终于大
好。
“初弟?”又是天色昏暗的一日,子时刚过,萧景初端着一盏热茶低身刚进帐中,一道目光便跟着扫了过来,那双據拍色的眸子见是他前来,唇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修长的手指如同少年时一般,下意识抚了抚他的发丝。
“你如何来了,病可大好了?”
“自然全好了,不然军医也不会让景初出帐。”萧景初见他动作亲呢,身体顿时僵硬起来,隐忍着抿紧了唇,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将茶盏递了过去,“将军,热茶。”
慕容垂收回手来接过茶盏,面容在昏暗的帐中显得无比柔和,仍旧不放弃的纠正:“叫承昔。”
萧景初勾了勾唇角,却没又再开口出声,只下意识躲避着那人的眼光,低头在帐中巡曳了一番,突地眼光凝在了不远处的乌木桌案上,不自禁抬步走了过去,手指拿起了桌案上已然拆开,就那么随意扔在上面的信笺,屏住呼吸喃喃道。
“将军……这是,您的家信?”
“是母父前日写来的,今日方有时间拆看。”慕容垂仿佛不将那封信放在心中,目光还是紧紧盯着沙盘,说出的话淡淡的没有情绪,“不是什么大事。只让我打完匈奴回帝都一个月后就立刻娶亲,还说我既然已过加冠年岁,便该成家了。”
“将军……答应了?”
慕容垂听他这么问,微带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并未反驳:“母父说的也不错,父亲和母父成亲之时父亲刚加冠,确然是已到年纪了。”
说罢这话,许久不见萧景初反应,慕容垂稍稍抬起头来,據拍色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看清他此刻的神情时,眼底不由闪过一分担忧:“初弟,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病还未好全么?”
萧景初死死攥着手中的信笺,奋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不论他如何努力,唇角都露不出弧度来,只好深深的垂下头去,将面上的神色全部掩盖,支撑着最后一点平静的语调:“将军,景初想先回去歇息了……”
慕容垂未曾察觉他的异常,心下只以为他不舒服,便摆了摆手嘱咐道:“既然你身子不爽,明日清晨就不必来帅帐议事了,好好歇息。”
萧景初骤然松开了手指,将那白底黑字的信笺重新放置在乌木桌案上,容颜隐藏在烛火找不到的黑暗处,声音淡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走。
“是,将军。”
肆?隔江听泪过
天色黑的不见五指,呼啸的风卷过帐角混杂着血腥气味,阴霾蔓延开来的树丛深处,淡淡的月光垂落下来,照亮缩在角落处的一截衣角。
萧景初抵在一块冰冷的山岩上,唇色异常的嫣红,面容却苍白的发青,手指紧紧扣住掌心,任由暗红的鲜血顺着手腕落下,像是始终在强忍着什么一般全身颤抖,许久之后方缓缓仰起头来,怔然凝视着头顶处被薄云遮住半边的月亮,唇角突地勾起了弧度,眼泪却随着眼角骤然滑落。
终是到了这一日。
他早就知道,以为早有准备,以为不会心痛,更不会绝望——
他以为,他会看着那人娶妻之后,一边衷心愿他此生能够安宁幸福,一边一辈子守着那永远不会诉之于口的期盼,他以为只要能够呆在那人身边,只要还能看见那带笑的容颜,他就已然足够了。
谁想到他会这么贪心。
在那人将要娶妻之事轻易挂在口边,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时,他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胸腔中的那颗心仿佛被撕成了千片万片,全身上下就像被完全抽走了力气,根本不知后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便已然抬步走出帅帐,不知方向的走到了此处。
眼角边的泪水骤然坠地之时,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整个人躲在阴影下的黑暗中,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渐渐模糊时,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却突地在他耳边响起,紧随着风而来的却是一股奇异的香气,和吐字极轻的匈奴语。
匈奴语和女真语混杂着响起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被针重重刺了一下,本来轻柔的呼吸更加轻柔下来,瞬间将自己心底血肉模糊的情殇压下,一动都不敢动的缩在黑暗的角落,屏息去听从不远处响起了密谋声。
淡淡的月光投影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那细细低低的匈奴语和女真语终于停了下来,萧景初却仍是一动不动的缩在原地,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还留在林子里的人仿佛终于相信了林子里没有旁人听见他和那人的对话,这才带着几个黑衣人迅速离去了。
一等那些人离去,萧景初便吃力的动了动身体,踉跄着再度朝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整个人最后几乎是撞入了帐中,正好对上罕见未曾瞧着沙盘和地图,像是正对着窗外黑暗的景象低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慕容垂略带惊讶的眸子。
“初弟?”
“将军!”萧景初跑的太急,身体又未曾好透,又加上方才的紧张,苍白的脸颊上都是冷汗,他自己却全无所觉,只用力抓住面前人的手臂,断断续续的道,“方才……方才我去了营后的小树林,结果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他们用的是女真语和匈奴语,其中一人定然是我们营中的奸细!他们想要害你,我甚至听他们说要下毒害你!至于是什么毒却不知晓……”
“初弟。”慕容垂耳边听着他说话,只觉得将自己紧抓着的那双手竟在不停的颤抖,不禁立时低下头来看了一眼,顿时瞧见了那深红的血渍,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先不论那些,你的手怎么了?那些说话的人发现你了?伤了你?”
“……手?”经他一打断,萧景初怔愣了片刻,这才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掌,瞬间
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连忙将自己极痛之时被指甲刺破的手掌藏在身后,喃喃着辩解道,“没……没什么,不过是出去的时候走路不小心,所以被山上的岩石剐蹭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伤…..”
慕容垂见他垂下头,倒没有觉得他出言欺骗自己,只是再度瞧见那血渍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反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将他拉着坐在桌案边:“坐下。”
萧景初被他强摁着坐下,却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担忧,重新提起了方才的话:“将军,可那人会下毒……”
“放心罢。”慕容垂听到他焦急的口音,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从军帐角落处拖出一只木盒子,低身拉出他藏在背后的手,一边细细的包裹着一边低声说道,“还记得我少年时,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块麒麟金锁么?”
“记得是记得,可……”
“别动,不然就歪了。”慕容垂一只手极不娴熟的包扎着,另一只手则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口中的声音依旧清冷的听不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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