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过来,坐在右侧余樊一系列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罗松低声说:“他来了也没什么用,他的学生不行,做不出来这个项目,就算再给多少时间都是做不出来的。警务处的人在这里盯着呢,老余背后还有扬风纳米,他们出资赞助的仪器。林水程不可能有这种资源,就算是杨之为的实验室,那也在北美和旧太平洋分部,他时间上来不及。”
与此同时,傅雪也打开了群消息,输入字段:“林水程还没来,估计要迟到了。我和@董朔夜已经在这里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董朔夜坐得离她很远,正在和身边的记录员说着什么。她其实和他并不太熟悉,见到了相视一笑,也没什么别的可说。董朔夜人如其名,暗沉如同夜晚,看起来很难接近。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到场了,第一排空了几个位置。
八点整时,组织人正要宣布开始,门口却又来了一拨人,报告进度不得不再次延后。
保镖开路,一位戴墨镜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入现场,她虽然上了年纪,但步履依然稳健,笔挺的身姿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必然有一段从军经历。
干员认出了她是谁,直接石化了。
韩荒直接把石化的干员拉走了,清除门口的门禁开道,站在旁侧迎接。
所有人再次起身迎接,报告厅内一时鸦雀无声,连董朔夜也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
这次报案人,唯一的要求是低调的世界级收藏家,居然亲自前来了!
韩荒低声告诉干员:“一会儿去外面看好了一点事都不能有,学校也是昨天才接到通知她会来,这个消息不要对外发散。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行程。”
禾木雅,世界级收藏家是她如今的身份,然而她还有多重身份——比如联盟中第一位女性外空间舰长,曾经的联盟全球安全部指挥长,甚至曾是呼声最高的联盟首相参选人——只不过她拒绝参与竞选。她戎装半生,样样事迹都是普通人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情,退伍后开始热爱艺术品收集,并捐出大量收藏品给联盟,除此以外,她还用半生积蓄建立了基因治疗基金会,无偿帮助许多病人重获新生。
从她退伍至今,她依然是军方有关外空间站的头号军事顾问。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重量级人物了,干员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韩荒凌晨时看了名册,会发出那样的感慨——知道的了解这是一次名画鉴定报告会,不知道的会以为联盟要毁灭了。
大厅里的气氛空前凝重,禾木雅微微颔首示意所有人坐下,而后独自坐在了靠后的角落里。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噤若寒蝉。
八点整,林水程依然没有来。
余樊深呼吸了一下,上台作报告。
组织人员已经将两幅画陈列在了报告台中央,空旷的台面上用A、B编号区分这两幅画。
韩荒看了看时间,走出大厅,将里边麦克风的声音隔绝在外。
他反复拨打一个电话号码,但是对面是长久的忙音。
八点五分,报告厅里响起一片掌声,说话的声音停了停,掌声过去之后,继续以一种沉稳的频率响着。
韩荒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他手心微微沁出了一点汗水,继续拨打那个电话。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只知道机械重复拨号、听到忙音后挂断、再拨号的过程。
八点十二分时,电话另一头突然接通了。
清淡好听的声音从另一边透出来:“喂?”
韩荒愣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没说出话来。
林水程又问了一遍:“喂?请问你找谁?”
“……你在哪里,八点过了怎么还没来!赶快来学校礼堂,你今天不来以后一辈子都毁了,我不管你有没有办法,你人先过来!韩荒压低声音,“余樊已经先做报告了,大概马上结束!”
“……”林水程那边静了一下——七处刚刚帮他联系了院系教授说明情况,不过他很快知道大约是校方的人,认真地说:“我刚出实验室,已经在赶过来的途中,具体情况已经拜托杨老师帮忙告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请放心,我会尽力赶到的。”
韩荒松了一口气,他想了半天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加油。”
他推门回去时,余樊的报告已经结束了。
“综上所述,我们通过纳米级扫描鉴定,认为A是赝品,B是真品。”余樊的视线扫过台下,不经意地在杨之为那边停留了一会儿。
杨之为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平静地看着他这个方向。
他捏了一把冷汗。
这场报告会会来这么多大人物他是没有想到的,许空不在,杨申的方向是纯数学理论,对于他报告中的内容并不了解。
他的确是做了纳米级别的鉴定不假,这两幅画的伪造也的确是精确到了分子以下的级别,只要做到纳米级,就能找出这两幅画的不同。
但是只有他知道,这场鉴定缺乏一个关键性的条件——真品本身纳米级的信息特征。
所以他为此编造了一个特征数据——即十五世纪某种特有颜料的分子结构,证明了赝品中不具备这样的分子结构,但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两幅画连分子结构种类都是极其雷同的!
今天来的教授都是数院的,方向和原子堆砌、分子堆砌也完全不同。
偏偏今天撞上了杨之为!
杨之为的老本行就是粒子堆砌,要论专业,在场没有人能比他更精通。余樊无法知道他是否会看出这场报告的漏洞,于是只能赌一把——他认为自己有八成胜算。
杨之为是老狐狸,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学生,当着这么多大人物的面拆他的台。杨之为和许空不同,他非常懂做人的道理,凡事留一线,从没有闹过无法收拾的场面。
学生出错尚且有理由原谅,而当面指出一个教授的数据有问题,等于直接断掉对方的学术命脉,这是不死不休的事情!
更何况,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就是——禾木雅本身不是专业人士,这件事其实在行政上面很好解决。
不管到底那副画是真品,哪副画是赝品,只要指出一幅画,让禾木雅相信就是了!
果不其然,余樊看见杨之为并没有什么动作,他依然儒雅端方地坐在角落中,看起来没有要发言的意思。
他的报告结束了,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
杨之为没有鼓掌。他看了一眼PPT报告,低声跟杨申说着什么。
“接下来要作报告的是……呃,这位同学有紧急情况,暂时迟到了,还没有来。”主持人非常尴尬,会场陷入了一片无言的沉默。
这个叫林水程的学生已经没救了,他居然真的敢让这些人在这里等他!
是继续等,还是直接解散报告会?
院长沈追见机行事,直接走上台代替主持人讲话:“对于今天的情况,我作为院长感到很抱歉,我作为院长,应该反思在学术培养的同时,是否忽略了对学生的品德培养,以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我想有关这次的项目,余教授已经给出了完美的答案,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么我们可以选择散会。”
所有人都看向禾木雅,等待她的意见。
禾木雅低声说了句什么,她身边的秘书前来打听了一下,然后回头告诉她:“迟到的学生叫林水程。”
傅雪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意已经挂不住了——
她手放在桌子底下盲打,发消息告诉群内:“林水程这次完了,他没来,大人物问了他的名字,这下我看连星大都保不住他了,学生会争取来的免责有什么用?他以后绝对在学术界待不下去,倩倩的仇可以报了!!”
“林水程是么?”禾木雅换了个姿势,往后靠在椅子上,平静地说,“等。我听听他的报告。”
所有人都愣住了,认识的人都在互相交换眼神,十分疑惑。
禾木雅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没有道理在这种时候停下来等待一个陌生的、迟到的学生。
如果说是为了给林水程一个教训,那她也不必强调“我听听他的报告”这句话。
这到底是是什么情况?
没有人能想明白,韩荒也没想明白,他越等越急躁,几乎忍不住要再次走出去打电话,就在这时,大厅门被推开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陌生的、高挑的男人,他随手在已经没有人看管的签名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四处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瞧时,自我介绍了一下:“肖绝,七处的,迟到了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董朔夜坐在位置上,挺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干员快疯了,他拼命问韩荒:“七处处长?????你昨天接到通知没有???七处的人怎么会来??”
韩荒一脸不可思议:“我没接到通知,我也不知道啊?”
七处掌握着全联盟的科研命脉,决定了未来二十年到五十年的时代发展走向,虽然不隶属任何机构,但是其重要程度绝对不比禾木雅低。
组织人也坐不住了——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连七处的人都来了,没有任何人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过去问了问。
肖绝说:“哦,这个项目的一组是七处赞助,我今天正好有空,过来看看。我们这边的人虽然来晚了,但是也没晚多少嘛,机器也懂事,本来要十天跑完的数据,这次刚好七天跑完了,这不是巧了嘛,幸好还能赶上为前辈庆生。”
傅雪在一边快坐不住了,她私聊董朔夜,有点着急地问他:“怎么回事,七处赞助什么机器?七处怎么会来?就算七处插手,怎么回事肖绝过来,这事有落银插手吗??你不是说这个项目现有手段无法解决么?”
她发了一连串的问号。
从她这边可以看到,董朔夜低头看了看消息,随后将手机屏幕一面朝下,放回了桌上。
禾木雅对肖绝微微颔首,破天荒地开口说了第二句话:“那你这边的人来了么?”
话音刚落,大厅的门被再次推开,林水程微微喘着气来到报告厅中。
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打印资料。没有时间做PPT,他只能将所有的数据打印下来,实时投影。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是一路跑过来的,深秋的天气,他细碎的额发被汗水沾湿,有些狼狈。
林水程调整了一下呼吸,走上报告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感谢所有老师、领导给我这个机会并耐心等待。我经过七天的调查,选择量子分析手段确认,A是真品,B是赝品,接下来是我的比对报告。”
他的语句清晰有力,虽然因为呼吸不稳而略显急促,但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分析结果——和余樊完全相反!
杨之为微微倾身,将手抬起来放在桌面上,眼里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大厅里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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