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广播里的乐声在流淌。
乐声停了,鸽哨也远了,陈荏回过神来,对林雁行说:“好听。”
林雁行挑眉问:“喜欢?”
陈荏点头,居然有些腼腆,然后老实承认:“我只是不懂。”
林雁行懂,他妈是钢琴家,他从小没少被带着听音乐会,被按在椅子上不许说话也不许抓耳挠腮更不许踢前排椅背直到听完。
他明白乐理,大致了解历史沿革,分得清哪些古典乐流派,但因为陈荏不懂,他也说不懂。
“我也不懂,但这玩意儿与许多艺术一样不需要懂。”他凑到陈荏耳边,“只需要直觉和想象力,一万种想象有一万种美感体验,一万种触及灵魂的方式。”
陈荏听到他那狗嘴里居然吐出“触及灵魂”这几个高级字眼,不禁好笑,转念一想,林雁行所受的教育和自己完全不是一码事。
自己是城市贫民家庭出身,能够读书识字完全仰仗义务教育;林雁行所受的是精英教育,从小上私立,直到高中阶段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改公立。
其实他俩是天上地下,理应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上辈子才是正常走向。
那这辈子叫什么?私奔?
陈荏笑了,林雁行询问地看着他:“笑啥?”
陈荏摇头,然后示意有人来了。
一阵轻微但杂乱的脚步声后,郁明、吕霞等人出现在楼道口,包括吕霞带来的人,粗略数数有十来个。
陈荏做手势让人散开些,把周鑫灵扯了出来。
周鑫灵身上犹湿,泪痕未干,显得很惊惧,问:“你们在做什么?”
陈荏说:“你别出声,就站在这儿负责听。”
转身对吕霞:“一会儿你进去,我们在外面,免得被人说男生欺负女生。”
吕霞问:“我进去说啥?”
陈荏耳贴耳嘱咐她几句,最后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别提林雁行,一句话也不许!”
吕霞拉开一些望他,见他堪称秀雅的嘴角往下撇着,整张脸透出一种不容反抗的严厉。
“嗯。”吕霞点头。
两人嘀嘀咕咕状似亲密,林雁行看着不乐意正要开口,见陈荏又转身和江淑惠说话,后者拍胸脯表示:“包在我身上。”
林雁行酸溜溜想:你还真是陈宝玉本玉了,和姐姐妹妹处得挺好啊?
他问陈荏:“我呢?”
陈荏指指原地,眼睛里满是促狭的光:“和我一起等。”
林雁行实在想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广播室里的仲梦雨开始读一首描写春季景物的现代诗,诗很清新美好,然而关联起她的所作所为,觉得这人简直割裂得可怕。
吕霞先进广播室,她走到仲梦雨身后,突然开口:“哎,仲梦雨!”
仲梦雨被吓得差点儿从凳子上跳起来,一阵慌乱后匆忙起身,问:“你……你干嘛啊?你谁啊?……你们都是谁啊?”
吕霞带了三四个职校同学,在仲梦雨身边围成一个半圆,居高临下地等着她。
“你居然问我是谁?”吕霞故意走动,吸引仲梦雨的注意力。
江淑惠蹑手蹑脚溜到中控台附近将话筒开关摁掉——这是陈荏交代她的,得等到能开的时候才开——随后蹲在桌子后边的角落里。
吕霞说:“上回是你主动找我说话,这次怎么装不认识呢?仲梦雨,就是你告诉我周鑫灵初中打过三回胎的?”
此话一出,门外周鑫灵“哇”地一声,被陈荏、林雁行等人前后左右飞快地捂住嘴巴。
“嘘……”陈荏轻语,“你只听,只要听。”
周鑫灵脸吓得煞白,泪珠滚落,很快浸湿了陈荏手。
吕霞说:“就是你,仲梦雨!坏话谁都编过,但你背后说人家打胎,还打过三胎,这也太狠了?”
仲梦雨抵赖:“我……我没有!”
“可大家都听见了啊。”吕霞转头问同学,“是不是?”
有女生说:“是啊,那天咱们几个吃烤串时她跑过来说的。”
“我没有!”
“你有,你还骂周鑫灵是公交车!”比嗓门吕霞不属于任何人,“你还想借刀杀人!”
女生补充:“对,想让我们去揍周鑫灵!”
仲梦雨平常伶牙俐齿,此时已经吓疯了:“我没有!”
“你有!!”其余人异口同声。
仲梦雨嘴张得老大。
她四处散布关于周鑫灵的谣言,总共就在眼前几个人面前露了一下真容,她以为她们是统一立场,可万万没想到当初只想利用一下的垃圾高职女生会跑来对质,并且穷追猛打!
她们不嫉妒周鑫灵吗?不讨厌她吗?
不觉得那个女人装腔作势、矫揉造作吗?!
“你们……认识周鑫灵?”她颤抖着问。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吕霞说,“那种娇滴滴自以为是的大小姐我懒得认识,听着都嫌烦!”
“那你们……怎么……”
“可是她没打过胎啊。”吕霞说,“她不是臭女表子贱.货公交车。我们学校是女校,表子贱.货扎堆,但我们的人一是一,二是二,要打要骂当面来,从不背后搞阴的。我骂谁公交车,她就必须真是公交车,少打一胎都不行!”
陈荏哭笑不得,暗骂这傻丫头,怎么说话来着?往后宁可自己当粉头也不能让她当!多亏让惠惠儿把大喇叭关了,否则全校广播还不他妈越描越黑?
“我没说……”仲梦雨浑身冷汗。
这时陈荏在门缝里对江淑惠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在仲梦雨背后将话筒开关打开,调高音量。
谢鹏见状立即往楼下跑,要在外边听听是否清楚。
吕霞知道表演时刻来了,于是咳了一声,声音陡然提高八度:“你们十一中真是出人才,你仲梦雨就是人才,血口喷人天下第一!”
女生们也嚷嚷:“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真没种!”
“我没有!”仲梦雨决定死不承认。
吕霞说:“仲梦雨,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害了谁心里也清楚!你才是他妈的公交车呢,你仲梦雨才打过胎呢!”
仲梦雨尖叫:“我没有!不是我说的!”
她被吕霞带坑里去了,当然是陈荏教的。
吕霞没提到任何人名字,但是言语间反复强调“仲梦雨”,就是为了昭告十一中全校,这个女的,仲梦雨,是个造谣生事的小人,现在还被苦主找上门算账来了!
此时谢鹏的短消息到,说外边妥妥现场直播,尤其操场大喇叭效果好得很。
陈荏满意地竖起大拇指。
广播室里吕霞说:“你可拉倒仲梦雨,别想赖,这么多人证呢,而且我们有物证!”
“……物证?”
吕霞说:“你乱写造谣小纸条,真以为没人认识你那字吗?”
仲梦雨尖声问:“你怎么会认识?”
“我没说我认识,我是说有人认识,而且人多了去啦!”
“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
“你的字儿特好认,谁看一眼都认识!”
这又是个陈荏挖的坑,如果仲梦雨不回答就算安全过关,可惜这个情形下她心乱如麻,不经大脑便说出了:“左手写的你们认识个屁!!”
陈荏噗地一笑,心想这下成了,可惜白准备几套方案了。
“!!”
话一出口仲梦雨就捂住了嘴,但已经晚了,赖不掉了,坏话是她说的,字条是她写的,谣言是她编的,据说她还是被诬陷者最好的朋友。
女生们纷纷叫起来:“她承认了,她承认了!”
吕霞扑到话筒前喊:“十一中的,你们千万不要听信谣言啊,否则就落进坏女人的圈套了!”
江淑惠赶紧粗着嗓子补上一句:“仲梦雨说的话都是假的,大家想想周围有没有受害的同学,如果有的话立即报告老师!如果已经听信谣言伤害了同学,赶紧道歉!”
话毕迅速关了话筒,因为目的已经达成。
吕霞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原形毕露啦仲梦雨!我才不管你左手写还是右手写呢,反正也我没看过,我几分钟前刚知道!”
这句话给了仲梦雨最沉重的打击,她跌坐在椅子上随即翻到,与蹲在桌角的江淑惠撞在一起!
但她看到的不是江淑惠,而是那丫头举着挡脸的一本杂志,杂志上有个猩猩。
仲梦雨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吕霞扯上江淑惠就跑,谢鹏的电话也火急火燎:“快走,老师来了!”
所有人惊跳起来,陈荏随手拽了一个人往楼下冲,因为他一直捂着周鑫灵的嘴,便以为是她。
十一中春蕾广播台五点档节目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收听最高峰,仅次于广播操和眼保健操,全校都炸了,甚至连做题做得天昏地暗的高三学生也跺脚敲桌,借机发泄压力。
他们绝大部分不知道仲梦雨是谁,纯粹是因为消息太八卦,不躁动两下都对不起这人间奇情,狗血淋头。
副校长和教导主任从办公室里冲出来,拉上高一9班班主任吴老师,气急败坏地往广播室赶。
神圣的十一中广播台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故,连“公交车”“打胎”这种字眼都说出来了,还像新时代蓬勃奋发的高中生吗?!
教导主任一边跑一边喊:“造孽造孽!”
吴老师跟在她后面,吓得腿都拌蒜,他没想到自己班上的仲梦雨会突然搞这么一出!
但不客气地讲,十一中的部分教师对校园暴力的蔓延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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