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伟的厨艺好,买了多少食材就整了多少菜,半点没有之前节省的模样。乔恩早就已经在餐桌前准备好了,帮忙摆出了盘子刀叉和筷子。
刘志伟说:“等一等,还有好一会儿呢。”
乔恩正想问为什么这一次刘志伟要做那么多吃的,就听到外面传来了烟花爆竹的声响。
乔恩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中国不是禁枪吗?!”
“是炮仗。”刘志伟望了一眼外面说,“尽管城市里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但是还有是有人悄悄放的。”
乔恩睁大眼睛吹了一声口哨:“酷——”
刘志伟趁锅里煮着东西,把电视打开了,随便调到了一个播放往年春晚的频道,将声音也调大了。
乔恩问:“这是什么?”
“每年的必备节目,这是以前的回顾,我们的年夜饭能一直吃到凌晨,所以菜会源源不断地上,以前这是每年唯一奢侈的时候,现在已经淡化了,”刘志伟说,“这个节目是中央台办的,中国人过年的时候一般都会看。”
乔恩盯着屏幕一时被上面的节目吸引住了。现在播放的是一个武术表演节目,配上气势磅礴的音乐,能让人心潮澎湃。
刘志伟看了一眼就回去盯锅了,乔恩在那头不断喝彩:“天哪!太厉害了!”
刘志伟将油烟机开小了一档,听着外面电视的声音和乔恩不断的喝彩声微微出了神。
这十年间他过的年各种各样,就是没有一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过去他跟裴泽住在一起,过年的时候裴泽多数也会回家。他走之后出租房里的人几乎也都回了老家,偶尔会有几年有一两个人继续住在那个出租屋。但他们过年跟刘志伟是没有关系的。
刘志伟通常就躺在自己的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给自己煮一碗面,半躺在床上打开电视看春晚。
房间里是冷的,所以他会用一张毛毯盖住自己,一边看一边用手机给他认识的大大小小的可能根本记不住他的那些娱乐圈的人发拜年短信。每一条都得绞尽脑汁,小心翼翼,不能群发,力求对方能在新的一年想起自己这个颇有用处的龙套。
他都不知道这样过过多少个年了。甚至有几年,他看到过年就会产生条件反射的厌恶感。
这一年有点儿特殊。
他在濒临丧失梦想的关头遇到了乔恩,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结了婚,还在几个月内红了,买了新的房子,有了新的人际网,一切都好像光明亮堂,所有的晦涩都被一扫而空。
他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是现在,他站在油烟弥漫的厨房里,听着外面的炮仗和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他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今年跟一个叫做乔恩·威廉姆斯的外国男人结婚了,他们有了新的房子,他有了新的名字叫做Zeo,他拍了一部自己出演男二号的作品,有了口碑,也有了自己的粉丝。
他的丈夫喜欢让他叫自己“乔尼”,对方是个残疾人,也许能站起来,也许一辈子也站不起来。对方曾经是个希望安乐死的抑郁症患者,可他同样只是个普通人,现在他坐在他们的客厅里,看着中国的春晚,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电视节目里的中文,频频发出惊叹声。
他们只有两个人,但是刘志伟已经不再有每次过年感到的那种内心的荒芜感。
这所有的一切对乔恩是新的,对刘志伟也是崭新的。
——这是一个他一生里过过的最好的新年。
刘志伟将到了火候的菜盖上盖,关了火闷着,从自己买回来的物什里掏出了一叠红纸,对乔恩说:“‘入乡随俗’,贴窗花和对联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许庭和许愿将车停在了家门前的车位里。熄了火之后他俩没有立刻下车,还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许庭说:“怎么样?走吗?”
许愿仿佛觉得很冷似的,将两个手插在两腿间捂着,耸着肩膀说:“我在考虑……”
“考虑什么?”许庭知道这次回家对许愿来说很难,许愿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东西每次都靠许庭送,爸爸生病住院许愿都没去,只托许庭送保健品。结果第二天爸爸的病房就换了,单人病房,用的还是许庭的名义。许庭有一次看望的时候,站在病房里冲下面望去,看到许愿就站在楼下跟主治医生说话,说了没两句看到上方的许庭就落荒而逃了。
他怕许庭把他拽上去见老爸。
许庭知道不能把许愿逼得太急,于是他还有耐心地这么问了一句。
许愿缓缓地说:“……我在考虑回家是马上冲进厕所还是先招呼爸妈。”
许庭:“……”
许愿忧心忡忡地说:“你说我要是给他俩看见了被立马轰出来怎么办?这周围有公共厕所吗?”
许庭把车门锁开了:“下车。”
许愿不情不愿地下了车,跟许庭一起将车里大包小包的年货都卸下了车。
许庭先上门去按门铃了,许愿磨磨唧唧地跟在他背后。
门很快开了。中年女人打开了门,见到许庭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接着视线移到了在后方站着的许愿身上。
天色已经黑了,房子里的灯光投射出来,能将门外的许庭照亮,却在许愿脚前划出了一条阴阳分界线。
许愿像是条被抛弃的小狗,落魄地站在外面,不知道是上前好还是不上前好。
“妈。”许庭叫了一声。
中年女人从怔楞中回过神来,嘴角上翘,说:“愿愿回来啦。”
许愿踯躅着叫了一声:“……妈。”
兄弟俩的母亲半蹲了下来,像是招呼小孩子一样,对台阶下的许愿说:“快过来,妈好长时间没见着了。”
许愿肩挑手提地上前,半只脚脚踏进了光亮的地方,低着头说道:“妈……我都一米八了。”
母亲站起来上前两步,将许愿一把搂进怀里,许愿整个人于是同许庭一样,进入了光亮中。母亲的表情语气都是寻常的,但是双臂却搂得越来越紧。
许愿强行瞪大眼睛,用力憋回眼底的湿气。
“哎……高了,壮了,”许母说着松开了他,用双手摸他的脸颊,“也憔悴了。”
许愿抿着嘴唇,嘴角微微上翘。拘谨得根本不像许庭平时见到的他。
“进来,别杵外边儿了。”许母将两个大男孩儿往里面推,许庭一边走一边问:“爸呢?”
“楼上书房呢,刚叫他。”
许愿咯噔一下,猛地卸下手里的东西,几大步冲向了洗手间。谁料他刚一打开洗手间的门,就见到楼梯上的中年男人下来了,许愿同对方打了个照面,一声“爸”堵在喉咙里,许愿像是见了老虎的猫,猛地冲进洗手间,将门在他爸面前“嘭”地一下关上了。
他爸:“……”
许庭:“……”他决定以后把爸的头像贴自己门上。
许愿在厕所里一边解决生理问题一边哆嗦着考虑自己如果龟缩在洗手间一晚上的可行性。可是许庭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在外面“咚咚咚”敲门。
“你尿频尿不尽啊?怎么还没好?”
“你才肾衰!”许愿在里面吼了一句,让他出来却又不敢。他洗了手,在镜子前面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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