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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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一切都说开了,那便好办了。

锦颐像是完成了某项重要的任务一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往后一个仰躺,肆意的瘫倒在床上,裹着被子便睡了起来。

一连几天的失眠,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但这一夜,她仍旧是没能睡得安稳。

她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几种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最后,打心底里生出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惯来是讨厌麻烦,懂得享受安逸的人。哪怕是升起“救国”的念头,步如文坛,一开始也都是被迫的。这还是头一次,她主动抛弃了自己追求已久的安逸,主动选择了一种极为冒险的活法。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救国的念头,已经在她的心底里扎了根。

瞬间,锦颐感觉到心里麻麻的。她既兴奋于自己头一回找到人生的目标,同时又失落于自己马上要同谢家人分别。

不知不觉间,锦颐便在一团理不清的思绪里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齐玉茹知道锦颐是要在今天出发的,但只要她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是要出去受苦的,她便息了所有想要叫醒锦颐的心思。甚至私心里,她还巴不得锦颐错过出发的时间,不再想着要去当兵。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军校的师生是要在下午出发的。等到她知道的时候,没了其他的辙,便只能一边对锦颐絮絮叨叨着,一边帮锦颐收拾起了行李。

锦颐出发的时候,齐玉茹分明知道火车站里的人不会少,也分明知道她自己有着一双小脚,却也还是拼着那可以称上一声艰难的路程,亲自去为锦颐送行。

平心而论,当锦颐瞧着齐玉茹在谢锦言和自己的搀扶下,努力地迈着一双小脚,鬓角额间流出点点细碎的汗水的时候,她的心里不是不心酸的。

而这样的情绪,是在她艰难地在人群中瞧见了国民军校的队伍后消失的。

这是上海七月的一个下午。七月的上海,已经开始有些灼热了,尤其在这人潮流动的火车站,更是连空气都似乎带上了一股燥意。

国民军校这一期新生,在上海召的新生统共都不足百人,女生更是只有七八个。但那百人的家属们加起来,却也是不小的阵仗了。然而,那所有的人中,真正吸引了锦颐视线的,其实是军校派来招生的那些老师们、身上清一色地军装和配备着的枪、械。

刹那,锦颐的心里哪还剩了其他的情绪?她整个脑子里都只剩下了一句“她要在战场上厮杀到底”在不停回荡。

她忍不住的想要快步走上前去报道,却又不得不顾及着齐玉茹的速度,小心地抑制着心里的冲动,缩小了自己越迈越开的步伐。

好不容易进入了队伍的范围之内,锦颐恢复了平静的心绪,这才不慌不忙的走到那些军校老师的跟前报道入队。

“真没想到你真的能通过步兵的考核,”孙海在锦颐的名字后划了个勾,抬起头来对锦颐笑得十分温润亲和,“.…..谢先生?”

那一声“谢先生”,大略是他不知从谁的口中得知了她文人的身份后,才用来打趣她的。锦颐看得出来,他是纯粹的在为自己感到高兴。

“不过,步兵一直以来就是一个艰辛的专业。女步兵,你还是咱们学校头一个,只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前头一句话话音还没停多久,孙海便又继续开口道。

年已四十,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不同,到了这个年纪,他想的最多的,便是培养出一个又一个的好将领,能够带领华夏走上新纪元。所以不论男女,他给予学校里的学生们最多的,便是一声又一声的鼓励。

“谢谢孙老师。”

锦颐恭谨的对着孙海倾着身子弓了弓腰,等得到了孙海的指令之后,才转身回到了齐玉茹三人的身边。哪知她刚一走近三人,首先瞧到的便是齐玉茹捻着手帕抹掉眼泪的模样。

人间万事,凡是沾了“离别”两个字的,总不会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那些送行的家属里,老太太和年轻的小姑娘们又占了大多数,一个穿着一个,齐玉茹原本还强忍着的泪意便也就再忍不住了。

“哭什么?”锦颐无奈的接过了齐玉茹手里的手帕,替齐玉茹拭了拭眼角的眼泪,“你应该鼓励我早些去冲锋陷阵的,这样,我兴许就能早些回来了。”

她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便扯了一句连她自己看来都荒诞无比的话。但是,不知道是齐玉茹真的信了,还是她自己重新又强忍起了眼泪,她渐渐也没有再啜泣了。

锦颐松了一口气,也不想再去深究。

大约就算其他方面怎么变,她生来鸵鸟的心里总也变不到什么地方去。她只要没有看见齐玉茹的眼泪,便能骗得自己故作不知。等到她离开了,她的生活里只剩下训练、训练、训练了,她想,她便也没有再多的心思去想了。

“呜——”

火车到了。

锦颐从谢锦言的手里提过了行李箱,对着三人道了一句“你们回去”,转过身便进了站台,登上了火车。

这一趟火车是通往南京的。

国民军校共有三个校区,原本应该是分别在广州、长沙和武汉的。但在秦非正将总校区迁到了南京之后,三个校区便变成了南京、长沙、武汉。

锦颐他们要去的那个校区,便是如今的国民军校总校了。

一群人登上了火车,新生加上老师们统共百来人的人数,一齐挤在同一个车厢里。因着人数过多,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座位坐的,于是那些没有位置的新生,便直接拿着手中的行李箱铺盖在地上,将箱子充当着座位坐了下去。

大家就像是赶去逃难一样,将整节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但似乎条件的艰难完全没有阻挡住同学们的热情,即便是坐在地上,大家也都在兴致勃勃的认识着周围的新同学。直到夜色渐渐降临了,大家掏出了一些家里准备好的口粮,胡乱的吃了一些之后,才开始渐渐有些疲倦的歇了下去。

火车的行驶速度在所有的火车里不算是快的,但这样的速度其实是恰恰好的。当一众人抵达南京的时候,正好已经是翌日的清晨了,这样就避免了大家凌晨或半夜抵达目的地的疲倦。

因着是在火车上睡醒的,火车上并没有那样好的条件去让大家洗漱。大家心里一想,反正都是要从军当兵的人了,往后跟着行军的时候,日子还指不定是什么模样,便也没有多作矫情,扯着自己的袖子,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跟着军校的老师们下了火车,向着国民军校的校区去了。

在去国民军校的过程中,他们有一段路是乘坐有轨电车去的。

国民军校建校的校址远离市区,所以他们在下了电车之后,足足走了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在远处远远地看见了校区的影子。

一共九十七名新生,原本因为接连赶路而产生的疲惫,再看见学校的模样的时候,一下子就全部跑光了,好似那偌大的建筑有魔力一般,他们仅仅瞧了一眼,便足以叫所有的疲惫消散。

孙海似乎也能感觉到同学们此刻正燃烧着的热情,于是便也跟着笑了开来,伸出手,遥遥的指向国民军校的位置,朗声道:“你们看,那就是同学们今后学习训练的地方了!”

“哦呜~!”

同学们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他们再也顾不得那些或走在他们身前、或走在他们身后的老师们了,一个个的拎起手中的行李箱,快步、小跑着奔向了国民军校的所在地。

哪怕军校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他们的热情也半点不曾退却。

锦颐同着他们站在一起,看着那屹立在郊区的庞大建筑,用以高高的围墙包裹,庄严而又肃穆,心里不自禁的生出了些恍然——

这里,就是她之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呼呼,”孙海同其他的几位老师跟在后面跑了上来,喘了几口气,站到了同学们的最前方道,“好了,这里就是国民军校。现在我们将按班级分队,待会儿其他的老师将带你们去到你们的寝室。”

国民军校招生的专业统共就那几个专业,这里九十七个新生中,在火车上便已经弄清楚了与自己同一专业的同学有哪些。彼此都熟悉了之后,那些老师们组织起来便也迅速了许多。

如果非要说有些什么为难的,那便是步兵专业中,二十五个男生里,显得格外亮眼的锦颐了。

“这……”

带领步兵专业的委员走到孙海的面前,只将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落在了锦颐的身上,便叫孙海明了了其中的意义。

国民军校是从1925年开始招收女学生的,招收女学生的两届以来,因为她们所选的专业清一色俱是与政治思想有关的,连通信兵也很少有女生选。且毕业之后,她们或被编入政治连,或被分作救护队和宣传队,学校便干脆直接将她们编成了女生队,单独划分了一栋寝室来供她们居住。

在此次招生开始之前,他们谁也不曾想过,这一回,竟叫他们招了一个选择步兵的女生。

孙海沉吟了一下,抬眼望向锦颐,“谢锦颐,你情况比较特殊,就先搬到女生队的寝室,同女生队的人一起住。毕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叫你去跟男生住的。你看怎样?”

“好。”

虽然说女生的寝室同男生的寝室离得确实是有些远,她若是住在女生队的宿舍,便也意味着离她未来要上课的教室、训练的场地很远,但正如孙海所说,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学校也不可能奢侈到给她一个人住一间寝室,左不过便是她日后要独自起得更早些罢了。

手里提拎着行李箱,锦颐知道有很多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却仍旧是不急不慢的从步兵专业的队伍中走了出来,重新走进了女生队的队伍中去。

女生队的女委员见人都点齐了,便对孙海行了个礼,打了一声报告,带着锦颐和女生队的人,一齐搬进了女生队的寝室里。

女生队的寝室同锦颐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那不是四个人、六个人或八个人一间的寝室,而是这一期的所有女生队新生,全部挤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锦颐和另外六个从上海一起来的女生们走进寝室的时候,寝室里已经聚集了足足两百多位、穿得花花绿绿的女生——那都是从其他的城市招来的新生。

她们三三两两的拥在一块儿聊着天,我坐坐你的床,你看看我的衣物。原本十分宽敞的空间,只要女生一多起来,那便显得十分的凌乱和拥挤。

有那么一瞬,锦颐都搞不大明白,她们究竟是来当兵的,还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享受她们安逸的生活的。

锦颐和其他的六个上海女生各自找了一张床铺,将自己的行李放下,正准备将自己的衣服等安置整齐,便听见一声声“滴答答、答滴滴”的号令在门外响起。

与此同时,还有两个女长官随着那号令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两个女长官身着一身军装,浑身上下全副武装,腿上打着一副黄呢的绑腿,同领着他们进到寝室的女委员的服饰有很大的区别。但实际上,这两个女长官身上的军装才是女兵要穿的军装,同那些男兵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全体整队!”正在所有的女生都看得出神的时候,那两个女长官中显然是级别比较低一些的,忽然走上前来,冲着屋子里的女生们大声命令道。

屋子里的女生们大多都还是些天真烂漫的小女生,纵然她们有了那么点的思想觉悟,但总的来说,她们的行动仍旧是十分散漫的。

所以那女长官一声令下,除了锦颐一个人走到她的面前站得笔直以外,其他的人都还在你瞧我两眼、我瞧你两眼的不知所措着。

直把那女长官给瞧得发火了,重新咬着牙再下了一遍命令,才挤作一团,就着锦颐的站位,列了一个高低不一、混乱至极的队伍。

好在那女长官也没有再生气了,她转了一个身,对着那职位高些的女长官打了个报告,好似得到了什么批准,竟又走到了寝室的门外。

正当锦颐也跟着好奇她是要去哪儿的时候,她又立马走了回来。只不过在她的身后,还跟了五个女兵,她们的手上,各自拎了一担军服。

她从那些军服中挑出了一套,用以教导大家如何绑腿,怎样束皮带,怎样带帽子,然后又粗浅的教了女生们一下该如何行礼之后,才按着花名册将军服一套套的发到了女生们的手上。

她拉着一副有些沙哑的嗓音,不大像女子般该有的柔和,反倒有些像了男子的硬朗,“从今天起,你们再不是娇滴滴的小姐,而是一名女兵!现在,立刻去换掉你们身上的衣服,穿上军装!还有你们那些有涂了胭脂水粉的,立马给我洗掉!至于你们的头发,晚上我会带师傅来给你们统统剪到合格为止!”

即便女兵很少有真真正正的站在战场上厮杀的,但实际上,女兵也是要同每一个男兵一样训练的。要不然,怎么够得上一个“兵”字?

女长官说话的时候神气十足,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仪,但因着她口中有些“绝情”和“无理”的要求,那些姑娘们竟也都来不及害怕,唧唧喳喳的就抱怨开了。

女长官也不计较,催促着大家都换上了同样的军装之后,便凭借着方才点名的记忆,将目光放在了锦颐的身上——

“谢锦颐,你们步兵专业的人现在应该也差不多换好衣服开始列队了,现在我让人先领你过去,等晚上你再跟着女生队的人一起剪短发。”

“是,长官!”

现学现卖,锦颐立刻向女长官敬了一个礼,而后才跟着其中一个把军服挑来的女兵,一齐走了出去。

女兵领着锦颐走了约莫十五分钟,走到了步兵惯常训练的地方,远远地便瞧见了数百人列成方队的队伍。

她领着锦颐快步向前,向着队伍前的男长官标准的敬了一个礼,腰杆挺得笔直,“奉女生队黄队长指令,领第七期步兵新生谢锦颐前来入队!”

原来,先前那女长官便是这一期的女生队的队长……

锦颐脑海里这样想着,动作上却丝毫不慢,都不用那女兵提醒,便立马有模有样的向那男长官敬了一个礼,喊了个“报告”——

“报告,第七期步兵新生谢锦颐请求入队!”

锦颐的目光极准,她几乎一下子便捕捉到了那男长官脸上的不虞。

那男长官在听到锦颐的请求之后,并没有立马让锦颐入队,甚至于他都已经让那领着锦颐来的女兵回去了,也还一直将锦颐晾在了一旁。

他没有理会一直举着手敬着礼的锦颐,正面面对着清一色全是男生的步兵方队,径自开口道:“我是你们的连长,我叫李孟辉,从今天起,我将是你们军事训练课的总教官。你们的成绩、考核,统统由我亲自把关……”

李孟辉说话的语速极慢,简直不像锦颐所料想中的那般雷厉风行的军人。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的每一个字都拖拖拉拉,始终只让锦颐保持着入队的姿势,没有让锦颐入队的意思,渐渐的,方队里的那些男生,原本看向锦颐有些好奇的目光,也开始慢慢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李孟辉不可能不知道那些男生们的小动作的,但他还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把自己的皮拉紧实些,别想从我这蒙混过关……”

他是故意在给自己难堪。

纵使锦颐是一个脾气好的人,但是她终究不是什么圣人,她都已经叫人这样不给面子了,心里怎么可能还一点火气都没有?

“报告教官!”她出声打断了李孟辉滔滔不绝的话,等到李孟辉将不耐烦的目光投递在了她的身上,她才有些不服气的问道,“我是国民军校第七期的新生,是步兵专业的新生,请问教官有什么权力、叫一个没有犯过任何错误的新生迟迟不能入队?”

“你现在就犯错了。”李孟辉斜睨了锦颐一眼,平静道。

见锦颐的眼里泛着不明所以的茫然,他眼里对锦颐的不屑似乎又加重了些,“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服从纪律,服从长官,你告诉我,你现在做到了没有?!”

锦颐无言。

一个人如果存了心要刁难另一个人,总是能找到办法和借口的。尤其,是在两个人的地位如此不平等的情况下。

下级服从上级,这是军校、军队里铁一样的律令。从她决定要进入到军校学习开始,便代表着她接受了这一条规,她是没有立场去对这条规定加以辩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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