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年向来过得隆重又有味道,除夕当天中午各家各户就开始准备年夜饭,煎、炸、蒸、煮,大年夜饭桌上要做的吃食多的数不过来,一家老小都有事可做。
平时喊着别捣乱将小孩子们赶出厨房的老人们今天难得将孩子们留下,挨个仔细分配了不要紧的活计,忙活的间隙抽空看上一眼,叮嘱两句。
就连偷吃这会儿也只是被轻轻嗔上一句,“留着肚子,晚上该吃不下了”。
话语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乔乔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搬着小板凳,围着瓷盆慢悠悠地搓红薯丸子。
自家种的红薯,成熟的时候收上来,仔细挑上最饱满颜色最好的藏在地窖里,等到过年的时候拿出来洗干净,削皮,上锅蒸得透软弥香,放进瓷盆里压一压拌一拌做成红薯泥,再搓成一个个小巧精致的丸子,裹上面粉,滚烫的油锅里轻轻过上一遍。
热油炸得丸子表面金黄,趁热捻上一个咬上一口,表皮薄脆,内里细密绵软,甜香可口又不会腻,无需加糖,红薯自带的清甜滋味已经足够。
第一锅的丸子炸出来,甚至没在盘子里停留太久就被早已经等在一旁的孩子们分抢一空。
嗷呜咬上一口,丸子里包裹的热气透出来,着实烫,却又都不舍得吐出来,便一边哈气一边试探着咀嚼,不过片刻脸上已是一派满足。
本就是受人欢迎的小食,其中还有自己的劳动,这小小的一个红薯丸子就好像更可口了些。
不过是不能多吃的,吃多了容易积食消化不良,长辈们严格把控着丸子的量,等觉得差不多了,便驱赶着孩子们各自去玩儿。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慢慢地从小小的盐粒变成成片的雪花,悠悠闲闲地落在屋檐树梢上,没一会儿院子里就积了厚厚一层。
遮挡天地的白和家家户户点缀的红,相映成趣,美的醒目。
“哇!”
刚才还撒娇耍泼要再吃一口红薯丸子的孩子们下一秒便鸟兽散去般冲了出去。
打雪仗、放爆竹、堆雪人,本该晚上开始的欢乐这便早早开始,孩童们的笑声从巷头传到巷尾,渐渐飘向天际。
陆迟打电话来的时候乔乔正跟几个孩子一起堆雪人,趁乱从厨房里偷来的半截胡萝卜,不知道哪里来的两颗黑色纽扣,屋檐下挂了整个冬天的隔壁爷爷的草帽。
邻居家的小姑娘拿来图画书比对,解了自己的小红围巾要去给雪人围上。
乔乔一手接了电话一手去拦小姑娘。
陆迟还是第一次听乔乔说方言,安城偏南的小镇,方言也带着点南方人的婉转,尾调轻软上扬。
小姑娘年纪小,嗓音脆,乔乔声音则本身就软,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听不懂意思也不妨碍从语调中大致领会。
说的人未觉,听的人骨头先酥了大半。
听电话那边陆迟半晌不说话,乔乔轻唤陆迟一声,一边分心解了自己的围巾让小姑娘给雪人围上。
“以前没听你在我面前这么说过话。”陆迟喝了口水,嗓子有点哑。
“是那边儿的方言么?”他没搭理旁边跟人solo输了的拍桌子跟他求助的姜南,长腿在地上蹬了下,游戏椅转了个方向。
陆迟回忆里咂摸了两下刚才乔乔的话,更觉得好听,意犹未尽,“还挺好听,你再说两句?”
乔乔捏着电话往院门口走,院子里没扫开的积雪被羊皮的小靴子踩着,咯吱作响。
在院门内侧站定,乔乔伸手按了按大门上贴的红对联,问陆迟:“说什么?”
这一下子让他想,陆迟也想不出来什么现成的句子,干脆说:“喊一声我名字。”
乔乔抿了抿嘴,盯着对联右下角的金纹,寻摸着小镇这边方言里陆迟这两个字该有的腔调轻轻念了出来。
少女压低的声音娇软妩媚,掺着冬天的凉意透着些微的沙哑,令人瞬间想起少年梦里不能对外人言说的秘密。
电话那头,陆迟静了一瞬。
片刻,他欲盖弥彰地咳了声,起身握着手机走出网。
乔乔注意到他那边的动静。
除夕,网里仍旧是人满为患,键盘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到处乌烟瘴气。
“你在网?”
“昂……”室外空气沁凉,陆迟呼出一口浊气,拂去网门口栏杆上的零星的积雪,转过身靠着栏杆懒懒散散应了一声。
太阳已经落山,薄暮冥冥,到处透着昏暗,巷子尽头亮起几盏红灯笼,莹莹红光慢慢延伸成一条线,各家各户的灯都亮了。
“陆迟……”
乔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陆迟。
她不知道是陆迟不愿意回家陪陆叔叔过年还是说,陆叔叔工作忙根本没空回来……
听她这呢喃嗫嚅,不用细想陆迟就知道乔乔在想什么,不以为意地笑了声。
陆迟不是第一年在外面过年了,在他心里这早已经不算什么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乔乔因为这件事而低落的心情。
他笑了声,主动转移话题,“你刚才在干什么?我听着旁边有小孩子?还不少。”
说起这个乔乔语调欢快了不少,“都是邻居叔叔伯伯的孩子,我们在堆雪人呢,等会儿我拍照片给你看。”
说着一转头就见几个孩子在院里追着打闹,一个追一个。
乔乔把手机拿远,叫了几个孩子的名字,嘱咐他们小心点,别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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