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宪是个老烟枪,年轻时一个月连开十五个庭,夜夜伏案赶材料,自己熏出的一副粗糙烟嗓。许苏窸窸窣窣地脱着衣服,“嗯”了一声。果然,老王八蛋一早知道他在外头等着,可能打从那辆大奔驶进温榆金庭,他就看见了他。
“小郑说,你打他了?”
“嗯……一个巴掌。您老人家要是心疼,就还我俩,成么。”到底是动了人家的心肝宝贝,许苏有点着慌。他怕傅云宪真跟自己计较,却也懒得替自己辩解,心说不是我,你这老王八蛋早就头顶一片草原了。
“打就打了,以后不准。”没想到傅云宪一点没有追究的意思,那低音炮似的嗓音仍在许苏耳边烧灼,“想我么。”
“我妈挺想你的。”许苏敷衍地回答,“老太太最近搓麻将都不得劲了,尽放炮,还尽放双响炮,她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让你回来了记得上我家吃饭。”
“周五。”傅云宪说,“周五晚上都留给你。”
“不是留给我,是留给我妈。”许苏一边脱衣服,一边一本正经地纠正傅云宪的措辞,一不留神被挂在脚脖子上的内裤绊了一下,小腿磕在床腿上,嗷地叫了一声。
傅云宪问:“什么动静?”
“脱衣服呢。”许苏光溜溜地躺倒在自己的大床上,累了一天,实在没力气再去浴室里捯饬自己。他从黄历上那声“凶多吉少”开始解释,自己走了一天的背运,到家已是落汤鸡了。
许是眼前浮现相应画面,傅云宪的声音来了兴趣:“光着?”
傅云宪庭上威风八面,连法官都得卖他三分面子,私底下更是个跋扈又严厉的男人,寡言少笑,慑人气场萦绕周身。君汉所里人人怵他,唯独许苏不怵,至少嘴上不怵。他听出傅云宪的意思不正经,耳朵根子更烫了,扯过被子掩住裸露的下体,开口就骂:“呸!下作胚子老流氓,瞎想什么呢?”
“想你呢,你呢,想叔叔么。”傅云宪这一声更低也更浑,许苏的耳膜都似随之产生了共振,心脏砰一下撞在了胸口上。
这话问了第二遍,且指向明确,就是问他许苏的。许苏犹豫着要不要遵从本心回一个“想”,又想起了郑世嘉那声质问,喉咙口突然痒了痒,便把溜到嘴边的思念全部咽了回去。
郑世嘉质问他与傅云宪到底什么关系,这问题许苏自己也百思不解。傅云宪倒是想过要认他当儿子,他一老gay,既没打算形婚,也没准备代孕,人生长途已经过半,离断子绝孙也不远了,当然想给自己留个种。
但许苏严词拒绝了。也就比我大个十来岁,叫叔叔已经算是便宜你了,叫爹?太过了。
“不想。挂了。”懒洋洋地撂完一句,真挂了。
收线后看了一眼手机屏,还差两分钟就过了十二点,许苏暗暗吁出一口气。律师做到傅云宪这份上,手上太多不为人知的国家机密,偶尔出去走穴演讲,身后都有三名公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可见随时都有进去的风险。所以前两年他替一位东南亚华侨富商搞定了一个大案,也随他一起信了佛。然而傅云宪信佛却不礼佛,照样茹腥啖膻,大行红尘之事,却令许苏吃斋念佛,背熟了一本金刚经。许苏起初不情愿,后来潜移默化久了,总算受了点影响,不过一直所信不专。见菩萨就磕头,见耶稣就划十字,连着黄老道的那些风水异术,他也宁信其有。他想着,这一天虽然过得操蛋,但到底有惊无险都过去了。
低头又看一眼手机,翻出方才没接听的未接来电,仔细回忆这个号码。对方锲而不舍,趁他在傅宅门口苦等走神那会儿,连着打了好些个。可能事情要紧,许苏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人打回去,这个电话又来了。
“我是程嫣。”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性声音,相当柔软悦耳。
“哪位?”许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这个名字耳熟。
“我是瞿凌的太太,瞿凌在大学里跟你同一寝室,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汉谟拉比么。你们结婚了?恭喜恭喜。”
“嗯。”
程嫣以前就温婉,但没这么温婉,她的声音听来古怪哀伤,如胆汁泡黄连,苦得不能再苦。许苏耳尖,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来,问她:“这么久没联系,有什么事吗?”
“瞿凌出事了……”一向温婉的程嫣突然爆发出绝望的哭腔,“他……他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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