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明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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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天得在深度治疗舱里待了三天,医疗人员笑容灿烂地向白敬安保证,很快他就会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那笑容未免太热情,白敬安只想离他们远远的,他一身是血,觉得自己的表情很不够淡漠。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他想知道夏天的情况怎么样。

和赛场的压抑、冰冷与恐怖不同,当比赛结束,怪物们在电视台的光芒下全数静止倒地,穿着时尚的工作人员进入赛场,带着大量加了料的酒、恭维和医疗设备。他们一个个面带笑容,激动地谈论刚才的战斗,恐怖的地宫转眼成了宴会场。

白敬安一身是血,他能看到自己手在不停发抖,他紧紧握住,不想让摄像头捕捉到。

周围的选手比他好不了多少,除了躺在医疗床上的,大部分都是伤痕累累,惊魂未定。

而四周人声越发地沸反盈天,无数张面孔在大笑,在说话,酒像不要钱的一样四处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和奢华衣装的味道。

但劫后余生的氛围并未消除,恐怖和欢快互不相容,衬得彼此都越发刺眼。

离开时白敬安看到了道格。他额头受了伤,血流了半边脸,脸色苍白得吓人。一时还没有医务人员过来,有人递了杯酒给他,他用发抖的手接过酒杯,却想不起来喝,旁边一个人正朝他大声说:“绝对是经典!”

他没看见冯单,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白敬安跟着医护人员穿过彩虹门,进入场外区域。这里已经布置完毕,四处立着装饰广告、酒山、点心树,将要举行盛大的宴会。

他刚出来,就被拉到广告牌前接受了一个快速采访。记者们铺天盖地地问起夏天的伤势,他最后时刻觉得夏天就要死时有什么感觉。白敬安自个儿还没搞清有什么感觉,但媒体显然已进行了丰富的发挥。

还有些他父母的问题掺杂其中,这些人显然已经把以前的事挖出来了,这也正常,他早有准备。

如果说刚才白敬安还神思恍惚,熟悉的氛围很快便把他拉回了警惕之中。他无法应对脑子里那片漆黑、混乱和尖叫,但立刻找回了另一类事的节奏——这世界变态又饥肠辘辘,他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竭尽所能把自己藏好。

他表情瞬间冷下来,不是敌意的冷,而是不再透露任何情绪。

他露出一个模式化的微笑,朝询问的人说道:“夏天不会有事的,我相信浮金集团医疗部的能力——”

他说他对他受伤感到很难过,夏天是个优秀的战友,诸如此类的。

没人会对这样的回答大加解析,四处转载,进行戏剧性解读……但愿。

记者还问他以前是否曾当过战士,他的最后一击令人印象深刻,简直惊艳。这让白敬安有点紧张,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很高兴我最后表现得不错。”他面带微笑着说,“我当时很着急,没有考虑太多。可能这发挥了人体的潜能——”

他说话时,不远处有人在放全息投影,他一眼扫过去,至少看到三处是自己和夏天的画面。他尽量保持脸色不变,但感到手心微微出汗。

他们出名了。

白敬安不想参加宴会,没几个人想参加,但合同上有规定,电视台让你在哪你就得在哪。

医疗部门给他进行了一番快速治疗,他洗了个澡,换上赞助商的衣服。

那是套妥帖、有型又显身材的正装,上面还给他派了个形象策划师,是个打扮优雅的年轻女人,叫莫灰田,头发染得很夸张,但难以掩饰眼中的厌倦。她说可以叫她灰田,或是小田。他喜欢的话,小灰也行。没人连名带姓地叫她。

就算她怎么装活泼,眼底仍旧是一片了无生趣。她把白敬安丢给一些造型师,这些人快速给他打理了一番,整个过程紧张如同和变异生物战斗,充满了命令词汇,并同时进行如何应对宴会的快速教程。

经过一番折腾,最后白敬安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个陌生人。

他一身妥帖合体的立领正装,衬得身高腿长,五官俊秀而温和,比记忆中的自己年轻了太多。半个小时前的混乱、痛苦和杀戮全裹在了包装之下,不露端倪,他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像杂志上的模特。

这种庆功宴将会持续一周,是一个欢天喜地版的新闻大火锅。四处都是记者在穿梭,询问各种问题,把赛场上血腥和扭曲的事件装点成稀奇有趣的样子,向外发布。

一些记者比较友好,还有一部分试图激怒他,尽问些考验人涵养的问题——有的还配有视频,这一会儿时间,白敬安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父亲死前的惨叫,看了多少次母亲的葬礼。

这些人希望他能做出反应,然后会有新闻可写。但他应对得很不错。

这么多年他对此只字不提,可上赛场没多长时间,一切就变成了标准问题,所有人都在说这个,旧事被人像棉絮一样扯出来,满世界地乱抛,问他当时是什么感觉。

如果好些年前他们向六岁的他询问失去家人的感觉时,他能对付,现在也一样。

白敬安尽量冷淡无趣地回答了这些问题,言辞没有任何足够指摘之处,像外表一般彬彬有礼,仿佛不曾受过任何伤害,也不为任何冒犯生气。他希望他们尽快对他失去兴趣。

而他所回答的问题中,大概有三分之二是关于夏天的。

他们问起他的家乡、爱好、生活习惯、和谁睡觉,诸如此类,过度解读他的每句话和每个表情。

希望那小子不要有什么伤心事,白敬安想。这些人什么东西都翻得出来,然后嗨翻了天似的炒作,在你跟前揭开疮疤,观看回应。

在一片奢华的混乱中,想到夏天令他感到一点安慰。

从治疗舱出来后,那人就不需要再从宴会上偷食物,或是人家的钱包了。他已经是个明星,将受到各种追捧,成为上世界的宠儿。

白敬安在宴会里待了一个小时——合同规定的最低出场时间——便立刻离去了。

大部分选手选择待够了时间就匆匆退场,还有一些准备留下来狂欢,酒精和人群能让人忘记很多东西。

顺便一说,待离开时,白敬安发现自己有了辆新车。

他们像给糖果一样把一辆豪车的钥匙递给他,照了张相。比赛结束后,赞助商会像派发糖果一样大片地给选手们发车钥匙。

他匆匆接过来,坐上自己的新车,赶回家去。

车门把喧闹隔绝在外,白敬安驶离主宴会区,停下来,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空气里有股酒精和香水的味道,他一副流连于派对的青年才俊的模样。

一小时前的赛场和宴会上的一切断裂成全然不同的两截,鸿沟深不见底,难以拼合,令人眩晕。

白敬安吸了口气,切换到自动驾驶,然后用终端连上浮金电视台的官网,查看杀戮秀的视频——他一点也不想看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官网人满为患,根本挤不进去。

白敬安冷着脸想,居然不给选手单独通道,真是抠门得不能忍受,太邪恶了,于是决定从旁路黑进去。

不过这里也很挤,恐怕不少人是从后门进的。

早些年世上应该没这么多黑客,但现在简直铺天盖地,除了平民高手外,还有大量杀戮秀里登记在册的网络后勤。

黑进去需要点时间,白敬安抽空去看了一下官网上的专栏。他们小队的版头设计精美,是两把随意靠在一起的枪,一把是格雷塔三型,另一把是掠夺者杀手版。造型倒是挺搭,下面写着一行字:还是枪比较好用。

讨论区铺天盖地全在谈论夏天的伤势,还有一部分在讨论他和夏天交情有多深。非常深,简直是生死之交,互为半身,最后的场面看哭了,诸如此类。拉铁还因为葬礼有人提一下,医生完全从他们的小队消失了。

然后他看到了他和夏天完全版的终场视频。

即使已经知道情况不妙,当真正看到时,白敬安仍然震惊于场面的糟糕与露骨。

视频上,那个站在修罗场般决战画面中的是个陌生人。比想象中的自己更年轻,更无助,更加地愤怒和情感外露,抓着把质量糟糕的剑,想杀了一切敢挡他路的人,因为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他想起那个遥远的诊断:不可逆脑损伤。

所以画面里的人才这么陌生,太多旧日的记忆在损伤中消亡了……他脑子里有一些可怕的东西,破破烂烂地蛰伏在潜意识中,会在任何失控的时刻显现,永远无法摆脱。

这是一种严重的疾病,浮金电视台的医疗部门曾跟他说过——他们相信了他“被一只逃窜到上城携带病毒的变异老鼠咬了”的说辞——这损伤大规模地侵蚀了他的长期记忆区,还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他才会是视频里那个样子……

他看着画面里夏天的面孔,一身的血,朝他笑,说他会再有一个队友的,他感觉胸口一阵沉闷的刀锋搅动一般的疼痛。

他是不可能退回原来的位置,看着他死去,无动于衷了。

他……是个朋友。

虽然不怎么样,而他这么多年从未交过朋友,但那张巨大的网还是逮住了他。

然后把一切暴露在摄像头前。

2.

雅克夫斯基坐在椅子上,身周悬着屏幕,脚边全是空酒瓶子,觉得自己是新时代的血汗工人。

庆功宴举行得如火如荼,办公楼里的人几乎走空了,他独自坐在这儿,又拿出一瓶酒来。

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灯火通明的宴会区,策划们喜欢见他们的明星,好像去见自己的造物,讨好他们,又接受讨好,但雅克夫斯基从来不这么干。

呃,也不能说从来不,但人总是从过去的错误中接受教训的。

最开始时还行,那时一切都像个游戏,所有的事都“很酷”……但接着就变成了噩梦。

那个人死时他醉了该有一个月,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差点被电视台开掉——可不是让你回家正常过日子的那种开掉。

雅克夫斯基奋力振作起来,这种振作让他越发鄙视自己,从此尽可能避免跟任何管理的选手见面。鉴于在同一公司,难免碰上,他会假装不是自己。

有次一个明星认出了他,他坚称自己是保洁员,还开始打扫卫生,才把他打发走。

他不知道那家伙是觉得自己认错人了呢,还是觉得他精神有问题,他也不在乎。

他不能和他们说话,装成大家都是同样的人。他宁愿假装那些人都不存在,没有在活着,没有亲戚朋友、爱恨情仇,也和他不会有任何交情。

干这行,会有无数的面孔在你面前来来去去,但如果你认识他们,其中一些就会永远潜伏在你的噩梦里,再也不会离开了。

他不需要再增加数量了。

雅克夫斯基回忆起那两个年轻人——他们还是只在他记忆中最安全。

在碰上那只老鼠的时候,夏天的大结局就已经安排好了。

雅克夫斯基一点也不喜欢,觉得哗众取宠,就是部三流恐怖片,而且他还特别讨厌提交这个剧情安排的家伙。那人叫齐下商,是从《变态实验室》那边抽过来的。当团体赛开始,所有的资源都会集中到这里。

结果那家伙居然直接打电话给乔格,这位新科总规划巴不得赛场上全是爆点,立刻就通过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它的确是合适的。一个黑暗的寓言,关于你逃不出你所属世界的故事,令人在温暖的房间里感到毛骨悚然。

但是……他看着屏幕里最后的袭击时,夏天意识到那怪物盯上的是他,于是和白敬安拉开距离时的样子。他看着白敬安的愤怒。

他从没想到他会失控,医疗信息上说他有不可逆脑损伤,这是他红了以后——最后一击给他圈了不少粉丝——他才知道的。

白敬安看上去不像有这方面的问题,他比大部分正常人都镇定和冷漠,知道面临的是什么。

但这年头你竭尽全力,也没法子避免崩溃。

雅克夫斯基给所有这些温情时刻做了特写,并放慢了画面。在这些画面中,黑暗的主题消失了,温暖之光在这个有着悲惨宿命的年轻人身上燃烧。

黑暗寓言变成了励志故事。

三天后,白敬安去浮金电视台的医疗中心接夏天。

上头直接下了通知,非去不可,并且显然会有一堆摄像头跟拍。

他到大厅时,这儿也四处埋伏着记者,四周都是采访用的广告牌,也有别的杀戮秀明星聚集在此,检查身体或是接受治疗。也有人和他一样,是来接自己队友的。

他们的形象策划没来,说是随后就到。经过三天的考验,她对他接受采访的能力可谓信心十足。

白敬安在大厅里接受了两次采访——合同最低限度,所有的问题都和夏天有关,这些人知道他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个小动作,然后不厌其烦地询问其代表的意义。

他很惊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人对他这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队友了解到如此程度,其中大部分事他都不知道。

夏天的粉丝认为他是个想要守护所爱,却迷失在黑暗中的英雄。灰田向白敬安直言,夏天刚刚在镜头前展示了最狼狈和绝望的时刻,这种时刻拥有力量。

夏天十分强大,但在这样一个世界又是脆弱的。可他为了要守护的人,再一次回到世间。

电视台对他的塑造方向很明确,现在策划组的人正在四处找相关的素材,找到能用的就用,如果没有,还可以编。

“曾迷失在黑暗中,死过一次的夏天”将要苏醒过来,所以相关的网站和电视台都做出了专题,简直像是一桩庆典。

英雄活着离开了战场,回到人世之间,这里无数广告牌闪亮,上城的策划、记者或是技术员们正在为塑造英雄的形象进行没日没夜的战斗。

白敬安理智上知道这是巨大造星机器的一环,但当真看到细节,仍然惊奇于它作用在人情感上的强大力量。这种名声不管之前做过多少准备,发生时仍然措手不及,它强大到了荒诞的地步。

他试着去想夏天离开治疗舱,踏进这个世界时会怎么样。那人一直幻想着功成名就,现在他得到了这一切,不知会如何应对。

白敬安走进房间时,夏天已经从医疗舱出来了,刚冲了个澡,套上了医疗服。

他裹着条厚实的毯子,上面有医疗中心的标志,这里很暖和,但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跟前放着喝光的热巧克力杯子,手里拿着盒棉花糖,已经吃了一半。他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白敬安,比平时的反应要慢。

他抬头看他,表情有点茫然,头发随便扎着,样子挺狼狈。

“夏天?”白敬安说。

那人一时没有反应,旁边的医生笑得如沐春风,跟白敬安说,可能会有点反应和情绪的问题,这很正常,他到医疗舱时呼吸和心跳都停了,人死过一次后难免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白敬安凑近夏天,注意到他有点发抖。

“夏天?”他又说。

夏天看了他一会儿,说道:“白敬安?”

“是的。”白敬安说,“你还记得多少事?”

那张熟悉的面孔又看了他两秒,然后露出一个笑容,就其灿烂程度来说,一点也不像死过的人。

“全记得。”夏天说,“死的事我也记得一点,真他妈的冷啊。”

白敬安也朝他露出个笑容,夏天把棉花糖放下,丢下毯子,里面医疗中心白色的病号服被他穿得像什么帅气的时装。

白敬安想再说些什么,那人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他那一瞬间的念头就是:不要拥抱,旁边都是摄像头,医务人员一副看家庭剧大团圆时的欣慰表情呢……可那还是安抚了他。队友的拥抱很用力,身体温暖,那是逃离死亡后的一个拥抱,一个活着的人的拥抱。

于是他抬起手,拍了拍夏天的后背。

那人分开距离,高高兴兴揽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就知道,咱们肯定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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