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草躺在那里,方又田把一根骨矛放在他手中,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支临时小队继续向前,随着战斗和不断的绕行,已无法判断目前的方位。地宫自成一个世界,想把所有身陷此地的人永远留下来。
有一阵子,夏天觉得他们正离出口越来越远,这很可能不是错觉。
唯一能确保离开的,是时间。
第十四天了,只要再过大约三十个小时,比赛就会结束。天空会变得明亮,音乐响起,主持人会用甜美的声音告诉他们苦难已经结束,大家通过了考验,他妈的第三轮结束了。
夏天曾觉得在一片修罗场中,结束时的焰火和主持人造作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但现在他很怀念。倒霉事就是这么改变人观点的。
一路上他们又干掉了几只小型些的变异生物,死了个人——一个狙击手。怪物是他们路过一条地下河时突然冒出来的,把人拖到了水里,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水上泛起几股鲜血和气泡,事情就结束了。
夏天拿着骨矛,小心把白敬安护在身后。
一路过来,那人表情镇定,这种沉着不是装出来的,也不仅仅是对局势毫无指望的冷漠,更像战士的沉静。
白敬安非常熟悉变异生物,也熟悉这种凶险和绝望的场面。夏天很难讲清,那更像一种对于同类模糊的认知。
这种感觉没有理由。
成为队友后,夏天曾跟人打听过白敬安,不过几乎没人认识他,他所有知道的只有官网上的资料。
白敬安沦落至此,是因为有合同在电视台手上。但和许佩文不同,他的合同是依附在子女连带责任下面的。
也就是说,这份合同由他父母中的某一个签下,可能在他出生前就存在了,并从此掌控他的一生。就算以上城的标准,也是夏天见过最变态的合同。
当时夏天还很好奇,一个人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得上杀戮秀赛场供人取乐时是什么感觉,应该不太好,他没整天醉得不省人事也算是种才能。
他又看看白敬安,想象这人经历过什么,他老一副乏味无趣的样子,可是认真看进去,却又看不到底。
在穿过一处转角时,白敬安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后面的黑暗。
“还跟着?”夏天说。
“什么?”方又田说。
“有东西跟着。”夏天说。
“我就说有声音!”那个叫乔安的网络后勤说。
“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方又田说。
“那只老鼠。”夏天说,“一直跟着我们。”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有点不寒而栗,夏天说道:“我们得干掉它。”
“怎么干?”乔安说,“我们就两根骨矛,它可是土著。这东西精明着呢,就等着我们碰上麻烦时,就像西城那样……”
“幸好我们是人类,有优势。”白敬安说,“我们有脑子。”
夏天转头看他,白敬安说:“我们得做个陷阱。”
最终的计划很简单。
几人做出争吵的样子,理由不需要太合逻辑,反正老鼠也听不懂……应该听不懂,虽然浮空城的基因科技再照这样发展下去,聪明绝顶,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boss老鼠早晚会出现。
最近影视界流行的两大题材之一,就是变异生物统治世界。这可比另一大热题材——下城居民闹革命,毁灭世界——靠谱多了。
总之,夏天落了单,独自离开,装成迷路的样子,把它引到特定的地点。
一群人连把剑都没有,当诱饵危险得能上死亡热搜榜。
这也是非夏天不可的理由,他是一伙四人中硕果仅存的战士。而他们手里除了人类的智商,什么优势也没有,容不得一点微小的差错。
人类的智商也告诉他们,变异鼠主要记恨的对象是夏天,它念念不忘西城刺伤了它的鼻子,也绝不会忘记夏天刺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计划开始前,白敬安给夏天画了张地图,告诉他如何转弯,一定要回到标示的地点,他们会埋伏在那里,等它到来时进行突袭。
他不能在地上画,肯定会被老鼠看见,于是在夏天手心比划。这感觉很亲密,而且划得手心很痒,夏天得忍着不笑出来。
他能感觉到白敬安不大自在,这人肯定很长时间没跟人离过这么近,又这么认真说话了,以至于心烦意乱。
夏天极其想撩拨一下。
他伸手去摸白敬安那绺又翘起来的头发,心想它一定是因为紧张翘起来的,他心里平静时,头发就会比较平顺了。
白敬安一把把他的手挥开,恼怒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计划。
夏天以一种照看不安小孩的耐心听他说,那人重复到第三遍时,他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我在下城长大的,而且也不是路痴,对?”
“在下城时你至少会有把水果刀。”白敬安说。
“没事,我搞得定。”夏天说,朝他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他当然不是无所畏惧,不过他装起天下太平来还挺熟练的。
虽然白敬安不是他妹妹,也不是别的那些可以随口骗过的人,他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战术规划死死盯着他的手心,上面还留着刚才战斗时的一道血印子,夏天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白敬安没再说什么,只是吸了口气,站起身,准备执行计划。
时间不多了。
3.
夏天独身一人在地下区域穿行,随着继续向前,这里越发像个异世界。
雕像层层叠叠地挤在周围,精细至极,每一只表情都略有不同,却都有同样的东西从石头五官里呈现出来——看到血与死亡的贪婪,渴望看到祭品们悲惨的命运,并被取悦。
夏天无意识摸了摸后颈,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人群,变异鼠就会跟上来,寻找把他拖入黑暗的机会。
他得一路把它引到指定区域,不能迷失方向,一路还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让它认为可以提前攻击。
而在这一小段时间,剩下的人将试着在那儿做个简易陷阱……虽然这鸟地方几乎没什么东西能用来做陷阱,他们不能对建筑做出太大的改变,也没那本事。老鼠可是这儿的“地头蛇”,熟悉所有的通道和地形。
在外头,一只变异老鼠不过是颗子弹的事儿。但在这种地方,局面却凶险至极,简直是束手无策,让人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脆弱。
夏天在黑暗之中继续向前,胃绞成了一团,但动作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对绝境并不陌生。
他能听到身后巨大老鼠的脚步声。来到上城时,他觉得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虽然也就是脖子上拴着链子,杀来杀去的给有钱人看,但这是上城啊,有天空和阳光,茂密的植被,酒会和供应不绝的食物。
但这一刻,那只变异老鼠就像从一个持续很久的噩梦里走出来的一般。他发现他自己也一样。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并且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夏天出身于N区,没少见——也没少杀过——大型变异生物。
当年N区暴动时,上城处理的方式肆无忌惮,灾害蔓延极远,大片区域被屠杀殆尽,人口到现在还没恢复。而直到如今,黑暗中也一直有捕食者流窜,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以前是一条狗、一只老鼠或是某个人。
上城自然能用一小瓶就能杀掉全世界人的毒气,瘟疫,或是别的什么进行屠杀,但他们用了精心制作的最新款变异基因病毒。这东西会迅速造成哺乳动物的变异,将之变成畸形噬血的怪物,只想吃掉一切在动的东西。有时连车子都吃。
然后那些人把下城大片的区域封闭了起来,同时塞了尽可能多的摄像头到能量场内。在这片地狱里,从对面爬过来,流着口水,刚吞下一堆人肉的东西,可能是老鼠、狗、黄鼠狼,或是你的亲人和朋友。
在繁华上城的脚下,发生的则是一场现实版的怪物电影,一出真实的死亡游戏,而且死得更多,更绝望,更血腥,有更高的收视率。
太刺激了,在上城纸醉金迷的昼夜,下面无数人在黑暗的城市中逃亡和尖叫……这么说也许不恰当,他们没熄灯,想要看到更多的细节。
屠杀过程由浮金电视台进行大规模转播,收视率极高,是一个娱乐业的传奇与巅峰,再也无法重现——因为没人再搞暴动了。
现在,距屠杀已过去将近十年,它仍以极高的存在感盘踞在他们的生活中。上世界不断以此为蓝本,拍电影、拍电视剧、做游戏和真人秀。他们把暴动、反抗军和自由之类的玩意儿锁在下城,绞成了碎片,然后把残片分别包装出售。
杀戮秀里的生物变异传统就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
夏天走在黑暗的通道上,觉得像和小时候走在同样一条路上,只是这条路延伸得太远,一直到达这么遥远的未来。而且前方并无终点。
这事儿无论结果如何,是生是死,他都希望能够很快结束。
事情不算特别顺利。
夏天顺利到达了埋伏的地点,这里有不少毫无意义的台阶,他们曾在一条长长通道的尽头发现一处开裂的石块,几乎要整个掉下来。
他的队友们将试着让它更加松动,确保一踩在上面就会歪斜滚落,从石阶上摔下去。
也许他们撬不动,也许石阶不会滚落,而即使老鼠跌倒了,夏天仍然至少需要单独和它对峙半分钟。其他人——其实也就三个——不能靠得太近,怕被它发现。这还多亏它的鼻子完蛋了,不然一下就能嗅到陷阱的味道。
如果一切顺利,大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一起杀死它。
反正不管多凶险,这一步都非走不可。
夏天谨慎地越过陷阱,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一旦变异鼠踩上石阶,打了个滑,他便立刻回身,发动攻击。
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它越来越近,他已能闻到刺鼻的腐臭味。太近了,已经过了安全距离,它正准备干些什么——
它没有踩上陷阱,而是直接跨了过去。
逃走的念头一闪而过,接着夏天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绝境。他熟悉绝境,人生中你有时就是会落到这个地步,在黑暗中和死亡狭路相逢。
绝对不能转身就逃,因为是逃不了的。
夏天吸了口气,突兀地停下来,猛地转身,手中的骨矛狠狠击中了身后一张狰狞的脸。
这下正中它受过伤的鼻子,它没料到他的举动,发出一声哭泣般的哀嚎,退了一步。它想稳住脚步再扑过来,可这一步正踩中了陷阱的石头,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夏天追过去,第二下击中了它仅剩的眼睛,它发出人一般的鸣泣声,滚了一圈,撞上了墙,但毫不迟疑地再次朝他扑来。
这时,他埋伏在通道另一侧的同伴们终于赶了过来。白敬安一眼扫过这生物,眼神冰冷,抬起手,骨矛第一下就刺进了它的颈动脉,熟练得好像整天干这活儿似的。
他猛地拔出武器,血喷溅出来。
他们大概花了五分钟才算干掉了它——还没死,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所有人都有点歇斯底里,老鼠身上的伤绝对超过了过度杀戮的标准线很远。它的肚皮横七竖八全是伤口,内脏流了出来,爪子却仍在蹬动,想抓住和撕碎什么。
有什么黏乎乎的东西露出来,方又田死死盯着看,又拿起骨矛拨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都是人的肢体、嚼碎的肉和内脏,大部分是囫囵吞下去的。在那噩梦般的画面中,能清楚看到一只胃液腐蚀过的胳膊,上面有车前草的文身。他们突然意识到,那是西城的手臂。
方又田吐了,夏天心想如果这次他不死,算是经历过一场足够杀戮秀风格的洗礼了。
在夏天看来,这时候大家都闭上嘴,保持沉默,做出悲伤和愤怒的样子就行了,可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方又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说道:“他跟我说过,说他把父母都接来上城了,他们就在终端跟前看他的比赛,你们觉得他们看到这个以后……”
“我们能换个话题吗?!”乔安说。
白敬安走在队伍边缘,脸色苍白。
夏天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好吗?”
白敬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没事。
如非必要他从不多说什么,很多时候夏天确定他情况很不好……他不知道以前为什么没看出来。
他拍拍白敬安的肩膀,没再说话,走到队伍前面。他是仅剩的一个战士,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穿过一间大厅的门栋时,夏天突然停下脚步,退回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白敬安打手势问他是什么,夏天回答不出来,只好示意他自己看。
战术规划谨慎地探头去看了一眼,然后缩回来不说话,一定已经深深地理解了他“这事儿一定得自己看”的心情。
这就是杀戮秀,从来不会给你沮丧的时间,因为节目火爆,从不冷场。
“那是丧尸吗?!”方又田说。
“怎么会有丧尸,这不是中世纪吗?!”乔安说。
“这不是中世纪,是真人秀。”白敬安说。
石墙后面,两个身穿士兵制服的生物正拖着脚游荡,脸色灰白,皮肤肿胀,神情呆滞,长相符合一切电视里丧尸的标准。
几人又围观了一会儿,惊叹于杀戮秀真是敢想敢干,这种高传染病毒也敢往秀里塞。
夏天盯着其中一只丧尸身上的长剑看,锈得厉害,但好歹是把剑。
“看来这就是那个‘永恒的惩罚’了。”乔安说,“变丧尸,有创意。”
他们轻手轻脚地退开,被丧尸病毒感染的人虽然看上去僵硬,不过其实比电影里行动更快速,而且浑身病毒,动手时弄伤一点,就跟着一起被“永恒的惩罚”。
他们悄悄穿过通道,尽量远离它们,途中又碰上一条大蜈蚣般的东西,只是爬行的方式更像是蛇,而且没有前一只那么大,夏天利索地砸死了。
方又田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突然说道:“你们注意到那老鼠的嘴了吗?我刚刚回忆了一下,老鼠的嘴张不了那么大,肯定有蛇类的基因。他们混了很多别的东西进去。如果它只是像蛇一样把西城吞进去,我们要能早些割开它的肚子,他还有救。”
他脸色苍白,仍在对那桩惨烈的死亡念念不忘。
“混合基因。”夏天嘀咕,“太棒了,我已经开始期待卫零演的那个大公了。”
“在此之前我们得找一把有刃的刀。”白敬安说。
“天哪,我怀念我上一轮的点四五口径手枪。”乔安说。
“我还怀念一百毫米火箭炮呢。”夏天说。
“炸鸡腿,我最怀念炸鸡腿。”乔安说。
“我怀念正常一点的编剧。”白敬安说。
几个人都笑起来,这时候你除了苦中作乐,也没什么能干的。
“如果他们把蛇类的基因多混合一点就好了,”方又田接着说道,“我们也许还能救到西城,据说蛇会把猎物整个儿吞下去,在消化掉之前,猎物好一阵子只是处于昏迷状态……”
夏天看了他一眼,说道:“吃之前会先勒死他的。”
“但也可能只是昏过去了。”方又田说。
“情况不会好看的,”夏天说,“策划组会巴不得让他体验完整的消化过程。”
“但我们可能救到他!”方又田说。
没人接话,有点冷场,夏天觉得乔安想说一句什么,但最终决定还是算了。
在某个时刻,你会希望某个人清醒一点;但有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希望就让他希望去,何必搞得不开心。
后一种大概更绝望一点。
一行人继续向前,周围的环境变得更为阴冷和怪异,他们走过几处向下的阶梯,似乎正在向地心进发。
夏天知道这片悬浮于空中城市的物理数据,但当真正进入其中,仍然震惊于它的巨大。明明是座浮空之城,可又像一座地狱。怎么向下走,都不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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