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恭娴长公主·翼遥】
我姓爱新觉罗,名唤翼遥,额娘与阿娘爱唤我遥儿。
我的阿玛,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世间最为挺拔、最能够顶天立地的男儿,我和弟妹们都不一样,我是他的长女,从出生开始,阿玛就认为是我的福气带来了下面的弟妹们,为我宠爱万千,我也是他的一众子女中唯一一个曾骑在他肩头的孩子。
我懵懵懂懂地在皇宫里长大,身边有爱护我的额娘与阿娘,后来又有了姨妈,我向她学琴,唤她师父。
开始记事的年纪,我知道,我身边有很多很多人疼爱我,我是阿玛、额娘与阿娘的宝贝。阿玛是严父,却会将我扛在肩头、将我抛向蓝天;额娘是慈母,却会为我偷偷吃糖坏了一颗牙而柳眉倒竖,对我长篇大论地说那些大道理;
阿娘……她是最特殊的,我对子史经书最初的记忆都是她手教口传来的,最能陪我疯玩的也是她,也是她教会我撒娇,让我明白无奈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很特别,她能够让我不自觉地去包容她,少年时是她陪着我玩,其实到我渐渐大了,已是我陪着她玩了。
我有许多的弟妹,但唯有晖儿对我而言是最不一样的。
他在我怀里长大,小小我尚且抱不动他,却能坐在炕上揽着他,对他唱我自幼听到的歌谣、念刚刚学到的书籍知识。
后来渐渐大些,阿玛一直以为给弘晖启蒙的是他,实则不然,在他开始教导弘晖蒙书之前,我已经教给弘晖不少,只是为了成全阿玛给人启蒙的成就感……是这样说的?阿娘便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说:当年你阿玛没能给你启蒙,很是遗憾,如今有晖儿,就成全他一回他那可怜的成就感。
好,谁让他是我亲阿玛呢?
记事之后没过两年,我们搬到了更为宽敞的宅子里,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院子,我本来没觉得什么,只是惊喜,但等和叔伯家的小姐妹们见面,却知道她们还住在嫡额娘的院子里,即便是大伯家的几位姐妹,也都是随着伯母居住的。
我忽然有些感激额娘:她虽不是我的生身母亲,却对我倾注了太多太多的爱。
后来我和她说起院落之事,她却指着阿娘笑着说:你阿娘四五岁上便独自居住,婢仆成群地服侍着,额娘怎么忍心让你输给你阿娘呢?
后来渐渐大了,我有了许多的弟妹,但还是晖儿最为特殊。
晖儿受伤那年,我几度觉得天空灰暗,不眠不休守在那里,盯着弟弟苍白的脸孔,我万分恐惧,多怕他一下就撒手而去。
若是那样,额娘就真的只有我了,我也失去了视为宝贝的弟弟。
晖儿,为了额娘,为了姐姐,请你活下去。
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晖儿立住了。
那不长的一段日子,是我前半生中最为昏暗的时光,仿佛让我一夜之间长大了,从那以后,即便是婚事出差错、生活一片混乱,我也未曾如此灰心担忧过。
我逐渐长大,四皇子膝下长女美名传遍京都,阿娘常常眯着眼睛看我,说:遥儿,你知道你有多像你外祖母吗?
我知道。
在去外祖家时,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会这样说。
外祖父会把我带进书房,把他珍藏的古董古籍展示给我,一面慢慢向我介绍古物的来历,一面说着和外祖母的陈年往事。
几个舅舅会争着抱起我,带我去街上逛,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舅舅给我的感觉,和阿玛是截然不同的,却也是十分温暖的。
回到家里,大舅母一定等在二门处,见舅舅们带我回来,一面轻嗔着大舅舅,一面拉起我的手,笑问着我的感想,然后带着我回到外祖母的院子——并非外祖母不想来接我,只是阿娘定然在倚着她撒娇,拉着她不放。
每逢此时,大舅母定然看着母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暖洋洋的,纵然在室内,也让人觉如立于阳光之下。
在外祖家的感觉,和在王府里是不一样的。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只记得,是很温暖,很轻松,很惬意的地方。不必讲究礼仪规矩,不必记着自己是爱新觉罗氏的女儿,只肖知道自己是那家的外孙女,是外祖父母和舅舅们的宝贝。
每次离别的时候,外祖母、大舅母和阿娘总是依依不舍,大舅母会一遍一遍地摩挲我的脸颊,叮嘱阿娘照顾好自己和我,外祖母会慢慢叮嘱柔成姑姑、辛娘姑姑、云鹤姑姑,种种生活中的琐事,事无巨细。
这三位姑姑都是我阿娘自幼侍女,对阿娘贴心无比,待我也视若亲女。
这话我不敢在姑姑们面前说,柔成姑姑定然会轻轻拧着眉,口吻却极温柔地告诉我:“不可逾矩。”
我在闺中的那些年岁,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地长大的。
身边的教引嬷嬷都是额娘自皇太太处求来的,京中贵女堆里也很拿得出手,甚至无人敢拿我侧福晋所出的身世说事,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阿玛额娘的心头肉,容得不人说一句。
太子伯伯家的堂姐也是侧福晋所出,想来是羡慕我,每每我穿着额娘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衫、戴着阿玛不知从哪里为我寻来的精致首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总是目光怪异地看着我,似羡似嫉。
她也曾对我恶语相向,我本不欲多生事端,毕竟东宫势大。然而额娘并不打算忍气吞声,直接与二伯母说了这件事,如同玩笑一般告诉二伯母要注意庶女教养。
从此那位堂姐见了我就是亲热不足敬重有余了,听说她被禁足半月抄些女四书,从此一改嚣张桀骜地性格,开始温婉柔淑了起来。
有时想想也是可悲,越大了,越明白阿娘说的“这世道对女子诸多束缚”是何含义了。
只是我到底是幸运的。
将笄之年,我封了郡主,本称作“和硕格格”,这些年满语称呼逐渐改了,便明明白白地叫着郡主。
婚事是好事多磨,外人都觉得我受了很大的委屈,阿玛额娘那阵子也日日沉着脸,阿娘总是似是担忧似是无奈地看着我,我知道阿娘给外祖家送了信,那阵子大舅舅连和几位同僚狠狠参了佟家一笔。
弘晖与弘皓待我均是小心翼翼,我竟能从弘皓那小棺材脸上瞧出担忧与对佟家的不满来。
少年老成,说得就是他。
这小人精。
比起弘皓,修婉就懵懂不少,却也依稀明白我遇上了不大好的事情,那些日子极爱缠着我撒娇,软软乎乎如一块饴糖,让人甜到心里。
对这些,我觉着心中暖暖的,只能加倍用行动告诉他们:其实我并不在乎。
我随师父修琴多年,琴棋书画乃至六艺均学自师父,或许连性子也学到了两分。
后来嫁了文渊,一开始对他也只是小女儿的几分情丝,并未重到让我舍下修习多年的规矩礼法的程度,故而我并未告知阿玛额娘。
也许日后,我成了别家的主母,这缕缕情丝,也不过是午夜梦回间的轻笑一声罢了。
后来嫁给了他,我只觉天缘凑巧、机缘弄人,从此挽发为人妇,赌书消得泼茶香,我知道,阿玛、额娘、阿娘,他们都很是欣慰。
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阿玛登基成了九五之尊,我成了大清国的固伦公主。
阿玛说,要让我成为大清国除了额娘以外最尊贵的女子。
纵然盛宠在身如年贵妃,见了我,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随后情势愈发紧张,我知道,阿玛还是我的阿玛,他待我的心一如当年。只是搬入了养心殿,他就不再是王府里那个煮酒论道轻笑抱我的男子了。
阿玛对晖儿打击最大的两年,他给文渊调了外放,让我跟随出京。
我去了养心殿,又去了毓庆宫,几度要劝,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
这两个男人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的阿玛,他是我一生最敬仰的男子,在我心中世间无人比他更威严;我的弟弟,他是我的心尖尖,我放在心口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小心呵护着,即使后来已是他来呵护我了。
在他们两个中间,我做不出选择,只能两边调和。
然而这是无用的,我知道。
阿玛登基时已不惑之年,与汗玛法一比却仍在壮年,于是他对自己满怀信心,认为自己仍可以拥有无数皇子,执掌这滔滔皇权、偌大帝国数不胜数的年月。
我有时也想,若是当年弟弟就那样没了,或许今日,阿玛就不会有这一份自信,来把儿子当成隐形的对手了。
只是弟弟的生命于我而言如今仍是个禁忌的话题,于是浅尝遏止,不再想起。
我是个懦弱的人。我这样想着。
因为我逃了,我与文渊在外地继续过着和合如意的神仙日子,京中局势愈紧,我只能连连去信为二人调和,但有的事情,文渊也瞒着我。
如阿玛爱上了烧丹练汞,开始服用丹药;如阿玛不再潜心向佛,开始耽于美色。
我只庆幸,至少在我奔袭回京跪在灵前的那一刻,在我的心中,我的阿玛,仍然是那个天地间最好的男儿。
也确实是,一直是。
后来盛煦入仕、驸马卸任,陪我走遍了大江南北。
听着百姓被阿玛雍正帝与晖儿建宁帝的歌功颂德,我浅浅一笑,站在田埂上遥望远方,满心骄傲。
看啊,这两个为百姓带来安稳生活的男人,一个是我的阿玛,一个是我的弟弟。
我姓爱新觉罗,名唤翼遥,是大清的公主。
生于紫禁皇庭,长于馨室高阁,一生尊贵不凡。
晚年,我开始信佛。
于是广修路,建恤孤院、普济堂,晚年散尽家财,做遍善事,只求我那坐在皇位上而不得不手染鲜血的阿玛与弟弟能够来生无忧。
这一生,皇室公主,我自认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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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伦恭慎长公主·和玉
幼年体弱,幸而生于王府深宅,于是不缺医少药,又有慈母爱护,得以顺利成年,未曾早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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