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仪总算笑了一下,却也是泛着泪笑的,“那就当你的吉言了,咱们相处这些年了,鲜少听你夸我的。”
宋知欢当即道:“你想听我夸你?那可容易,且听着——”说着,她清了清嗓子,拿捏起腔调来:“要说我们敏仪,那是气度雍容、优雅端庄、人见人爱、众人拥戴、待下宽厚和蔼、待长辈恭敬孝顺,温婉大方、柔和可亲,实乃当世第一人,于我宋知欢眼中,除我本人,无人能及。”
“去你的,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敏仪哭笑不得地拍了宋知欢一下,情绪倒是好了许多。
内外间槅扇旁,弘晖悄悄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对黄莺道:“好了,姑姑不必通传了,这会子我若是进去,只怕额娘和阿娘都是要恼的。”
黄莺也笑了,对着弘晖一欠身:“那世子爷便请。奴婢不会告诉福晋和宋福晋的。”
“可千万不要告诉,若是让她们知道了,我哪有好的?”弘晖摇了摇头,叹道:“我总是不知,宋家几位舅舅都是正经人,怎么阿娘的性子就这样……唉!我走了,晚上再来给额娘请安。”
黄莺笑盈盈答应了一声,目送着弘晖远去,然后带着笑悄悄叮嘱几个丫头:“可不要告诉福晋世子爷来过,不然福晋该羞恼了。”
几个小丫头都答应了,各人退下。
一时二人说起翼遥来,敏仪眼角眉梢沁出笑意来,连声道:“这些儿女里,还是翼遥最有福气。去年她又添了个小的,哎呦,那小子粉嫩软绵的样子让人喜欢坏了!她和文渊又好,这几年,甭管她是怀孕产子,文渊都只守着她一个。”说着,她又道:“咱们家的女孩儿嫁的都不错,和玉和星德也好。眼看着修婉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想起她要离开咱们,我就心痛。”
“她可未必心痛。”宋知欢摇了摇头,叹道:“前日弘晖、弘皓带她去打猎,你是没看到,多潇洒啊。”
敏仪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第二日仍旧是早起请安,年氏照旧没到。
华姝轻飘飘瞥了年氏空着的座位一眼,倒是难得没说什么风凉话。
只青庄轻轻叹了一声,道:“天气转冷,四格格又染了风寒,年侧福晋的日子也不好过。”
任她平日如何不讨喜的性子,这样的时候,也没人会开口说什么。
敏仪吩咐黄莺道:“请林先生过府给四格格看看,嘱厨房上多给暗香疏影阁送些羊乳,那个养人最好,咱们送去了,年氏乐不乐意给孩子喝,就是她自己的事了,如此,也算仁至义尽。”
在场的都是相处了多少年的了,这话说出来也没人会挑她的毛病。
宁馨一颗颗拈着珠子,轻轻叹道:“时也,命也。”
初冬的天气,泰安苑添了人,因添了一位侧福晋,还是摆了两桌酒热闹了一下,宋知欢着意打量,见徽音面色红润、精神不错,便知道小夫妻两个是商量好了的,便也悄悄松了口气。
说到底,她是更心疼徽音的。
两位新妇倒是不同路子的,瓜尔佳氏身材丰腴,看着很是健康;田氏倒是纤弱袅娜,如弱柳扶风。
华姝扫了田氏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了旁人。
宋知欢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给晖儿点面子。”
“我就是心烦。”华姝沉着脸,面色不太好,“旁的事儿我也不和她计较,可她也不知听了什么话,哭着喊着过来求我说当年和玉能立住,我定然有什么秘方,在我院里半日!先不说我有没有什么,就说她那又哭又逼,有什么样子!且不说我没有,就算没有,我也不给她!”
宋知欢听得心惊肉跳,忙拉她去屏风后面避着,一面压低声音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华姝也觉出自己今日失态来,尝尝吐了口气,压抑着怒意道:“我就是生气!她在我那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做泼妇模样,好像我藏私一般。她也不想想,当年和玉我是怎么捧在心尖儿上长大的,见安呢?三天两头一病,病了就要让爷知道,生怕外人不知道见安是王爷的心头肉。这孩子让她这样养,能好吗?”
宋知欢握着她的手道:“好了,和不值当的人生什么气呢。”
“好歹爷还没被美色昏了头,若真被年氏撺掇的来我这里摆脸子,我即刻带着弘时去他姐姐那里!”华姝冷哼一声,“多少年在一起了,我还不知道他那性子,呵,也就年氏傻乎乎捧着一颗真心自以为遇到良人了。”
“这话乱说不得。”宋知欢轻声安抚她道:“年氏是什么样的人,你和她生气也不怕气坏了自己,她自己还没觉得什么呢。你若实在生气,等一等,我替你出一把气。”
华姝倒也没当什么,只随口道:“那我可等着了。”
宋知欢也不过随口一说,若说她有什么坏心思,也是没有的,具体表现就在和年氏顶嘴,小嘴一张叭叭叭,一整个年都没让年氏好过。
转年初春,桃花盛开的时节,敏仪忙着为弘时迎娶董鄂氏,年氏倒是有心情附庸风雅,拉着众人品桃花茶。
但见桃花林中,年氏一袭白袍,青丝松挽,偏偏若飞。
手中捏着的冰裂纹青瓷是雍亲王素来喜欢的,桃花茶的颜色鲜亮好看,她先斟了一杯与雍亲王,复又与众人,并笑道:“这桃花茶以旧年梅花上的雪水烹煮,滋味上佳,诸位姐姐尝尝?”
一语毕,又状似感慨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春日能有桃花满园,鲜花灼灼,实在令人欣喜。”又含笑看向宋知欢,似嘱似嗔,“宋姐姐也该好生整理整理院落才是。”
二人这一个冬天算是积怨已久了,宋知欢当即轻扯嘴角,摆出一个邪魅冷艳的笑容来。
然后对着年氏开炮。
但见她斜倚着凭几,一身潇洒气度,素手捏着青瓷盏子,对着阳光细细看,口中随意道:“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此乃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名句,我依稀记得,那篇文章寄托着五柳先生的期望,不以盛世繁华枝繁叶茂为美,但求百姓安居,安然朴实为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以桃花之生机代喻盛世景象,实在巧妙。故而,桃花实在不该成为凡尘之中口中炫耀之物。”
她口中说着,轻描淡写地瞥了年氏一眼,见她面带薄红,便轻笑一声,呷了口茶水,然后摇头道:“雪本吸收空中秽物,并非彻底洁净之物,到底这世间水也不干净,入口倒也无妨。要命的是将水密封埋藏于底下,幸亏是我们成人饮用,若让见安喝上两口,怕要坏了肚子了。”
年氏听了虽说不屑,却也免不了有些惊忙,却听宋知欢继续道:“水本无轻浮厚重之分,世人总说新年雪水轻浮,但煮茶滋味又有什么差的呢?农家常以盐巴腌制雪水密封,可用于拭擦小儿热疹并炒菜入羹,比之成为文人雅士的炫耀之物,倒更为物尽其用,更成全了雪水。为附庸风雅人物所用,反而委屈了这天水。”
年氏面色更不好看了,宋知欢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笑话,比嘴炮,你能比得过姐?
心中如此,面上却还端着世外高人的飘逸气派,笑道:“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水利万物而不争,生命之源,本无上下轻重之分。知欢幼年是,家母曾致力教导我为天下第一等风雅之士,可惜知欢天性俗气,久久不得其门而入。”
宁馨在一旁看着宋知欢,唇轻轻抿出一抹笑意来,淡定开口:“魏晋时人以缥缈为美,但真名士却更胜在心中之潇洒气概。”她说着,轻描淡写地看向年氏,“有些人,即便日日广袖长袍又如何?心中不洒脱,灵识混沌,便洒脱不得。”
年氏彻底挂不住笑了,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含着委屈看向雍亲王,雍亲王却也一言不发。
宋知欢却常常吐出一口浊气,道:“春日鲜花跃满枝头,我采下最娇艳的鲜花入酒,以宴宾客;夏日我有桃李满园,绿叶成荫下纳凉,尽显安然朴实之乐;秋日满园丰收喜悦,自有天地见证我心繁华热闹。丰收之宴,皇天为客,厚土作宾,其中奥秘,庸庸凡俗之人又如何能懂得?冬日,梅花凌寒而放,春花酒、夏果脯、秋菊冬梅作羹,邀得三五友人小聚,此为平生一大幸事也。”
她说着,施施然起身,行至年氏身畔,抬手轻轻拍了拍年氏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名士真风流,所求不是附庸风雅,而是本心真静。心中有朴实之乐,则平生无憾矣。所求执念过多,反而伤心。”
语毕,宋知欢将手中端着的青瓷盏子轻轻放在茶台上,甩袖负手而去,口中不忘道:“青瓷颜色虽雅致,配桃花茶汤却不美,依我说,不妨用净白瓷盛桃花茶,不花哨,反而新雅。”
众人只见她潇潇洒洒地去了,年氏面上一时忽白忽红,很不好看。
待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地去拉雍亲王衣袖的时候,却见雍亲王随手抽出了袖子,对着年氏语重心长道:“知欢此言有理。”
华姝在一旁眼含嘲讽地看着,心中却倏地一惊:雍亲王这是对年氏动了真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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