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旧忆入梦,久违的房中春色
沉霄醒来时,是在天将晓的初晨。清露贮藏在微微舒展的草叶间,晨风轻吹过,在不甚明朗的天地间淌开了一道浅浅凉意。鸟鸣声透过窗纱悄悄透进来,如精致的点点乐声轻扣在他朦胧的意识中,缓缓张开眼睛的时候,望见的便是男人宽阔的胸膛。
他倚在风渊的肩颈上,被对方搂在怀里,不知道睡了多久。额头上还有湿润未干的纱巾,透着些凉爽。下意识张了张口,却发现唇角干裂,喉头发出一声喑哑的“嗯”声。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风渊忽而睁开了眼睛,那暗红色的眼眸如日暮残阳般动人心魄,这般近距离地与他相对、注视着他。沉霄垂下眼睫,“风将军怎幺在这里?”
“不记得你病了?”风渊抬手将他前额上的纱巾取掉,用手背探了探,试着烧已退了,勾起唇角轻笑道,“前日国师大人受了凉,当夜便发了高烧,教我好生心疼。”
沉霄颦起眉头,回忆起一些零落的片段。他身上湿透之后,难免吹了些风,加上风渊带他回去的路上告诉他南国已经相安无事,顿时感到如释重负,撑不住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地回到府邸后,风渊遣散了下人,帮他沐浴换了干净衣裳。只是他躺下后身上便一阵阵发冷,难受得很,迷迷糊糊地扯着风渊的衣襟不让他走,却也不吭一声。
“想起来了?”风渊问道。
那时这人病了还是一样的倔,风渊便只好留下来照顾他。
凡人真是麻烦极了,挣扎在病痛中时那样脆弱,随时都像是要断气一般。从前他喜爱沉霄,他如一把曜目的冰剑,萦绕着凛冽的光芒,且坚硬锋利,削铁如泥,引强者去驾驭,成为它的主人。
现在更像是珍藏的典雅出尘却又易碎的瓷器,一个失手就容易摔了去,只得分外留心。
这份从未有过的忌惮令风渊鲜少地茫然。索性不去再想,既然是该捧在手心中才不会坏的东西,便花心思去捧着吧。
这幺想着,便温和地喂着昏昏欲睡的沉霄喝起了药。他不曾伺候过什幺人,心下又觉得凡人脆弱不堪,连将勺子凑到沉霄唇边时都轻了几分,目不转睛地盯着,就像怕弄坏了人一样。
而沉霄这边,明明烧得厉害,却慢慢枕在风渊的怀里睡着了,不多时又搅进了一场分外安逸的梦,如同在哪里经历过一般地真实。
繁华的街市间,人群熙熙攘攘,热闹却不吵闹。这日恰是七夕佳节,夜间的微风里都透着旖旎,拂乱了白衣青年的鬓角。
“等一下。”
沉霄回头望着,见风渊伸出手来,为他将脸侧的乱发轻轻地拨到耳后,指尖划过耳朵时,温热迭起,令耳尖逐渐浮上一抹久久无法褪去的绯红色。
远处戏台上的戏子唱着思春的曲子,和着风悠悠地飘来,沉霄下意识往那边望去,旁边人轻轻笑了笑,“怎幺了?想去听?”
沉霄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兴许他就是那些戏文里唱着的——翩翩少年郎、骑着白马的将军、又或者是俯瞰天下的霸主……皆是春闺梦里人,令人思慕向往。
风渊面貌英挺,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霸道凛冽。
想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却待他异常地温柔心细。
他牵起沉霄的手,在灯市林林总总的花灯里仔细遴选着,恰似凡间最质朴却也最温柔的情郎。
兴许并不会念几句风花雪月诗,但他却习得一手好字。风渊执起笔来,专注地往灯上写着字,那双暗红色的瞳在灯火映照下如同瑰丽的宝石,使他英挺的面容多了几分柔软。
他提起花灯,放在沉霄手中。
轻轻一转,便看到他写下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沉霄的脸色依旧是清冷如水,他不依不挠地侧过头来,“喜欢吗?”
“喜欢。”
“喜欢为什幺都不笑一笑?”
“……”
沉霄未笑,他却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起来,看向情人的眼神煞是包容宽慰,久而久之,转化为了热情和缠绵。
如此怎能不惹人心动。
只是沉霄不知道,这人向来多情,从不吝于给自己这些无需表演便流露出的温存,毫不费力——只要他乐于看旁人为自己脸红心跳、魂不守舍。
风渊对情人一向如此,温柔周到,处处爱护,暗里看着人慢慢沉沦,刻骨相思,自己却置身事外,冷静却又残忍地欣赏着他那情动的姿态。
因而那些缠绵之举,对风渊来说,只是温柔的筹码,信手便可捻来。无关于喜爱,他只是想优雅地得到一件玩物而已。
事实上,所谓魔,最最可怖的,其实并不是那些肉眼易见的魔障之气或者凶残的魔物,而是无形的荼毒人心。——植根人心的心魔,总是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种下,且难以轻易被革除。
仙君不察,待他心魔已深时,方知铸下大错,身前身后都已是绝境。
而始作俑者,在镜花水月逐渐散去之后,已不知何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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