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排队进城的时候竖起耳朵听别人说了一两句,好歹是糊弄过去了。”
柔珂额头上满是汗渍,晕湿了故意抹在脸上的泥灰,被自己牵着的手也是冷冰冰的,棠辞四处望了望,寻到间茶寮,忙过去落座,令店家上一壶热茶。
那店家却是个好客的,沏了壶热茶亲自端上来不说,还自隔壁阿婶那儿顺了两碟糕点,一并递给二人,还拉了张长凳坐在一旁好奇道:“湖州人?灾民?”
棠辞正愁一时寻不到人打听梁州城现下的情形,见状瞎掰了几句,将店家本就不牢靠的嘴轻易撬开了。
“投靠亲戚么,还好说。”店家叹了声气,“若是妄想着过来找官府寻口饭吃还是趁早打道回府罢。”
捡了匹手巾绕着茶壶包了一圈,递给柔珂充作手炉,又接过柔珂吹得温凉的清茶一饮而尽,冲她微微一笑,才向店家问道:“这话从何说起?我虽然是过来投靠亲戚的,可有好些同乡一路风尘仆仆地过来领皇粮填肚子的呀!皇帝不是才颁了诏书,令梁州接济受灾的百姓么?”
店家是个老来无妻的鳏人,见眼前这小夫妻俩眉来眼去,你暖手来我喝茶恩爱如斯,又兼适时起了阵秋风,倍感凄凉,说起话来也唉声叹气地带了股寂寥的意味:“你是年少不识愁滋味哟!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京城到梁州,上上下下过了几层官员,这个年头能将皇帝的旨意圆圆满满地办到五层便算得上是好官儿了!更别提咱梁州城里这位油头肥耳的布政使老爷了,家里养了几房妻妾,生了好些子女,一个个地街里来巷里去,横行霸道的无人敢管,怕是比梁王爷的世子还威风许多。”
“唉,说起来,还是先帝那时派过来的布政使大人清廉。”说罢,店家又自觉不满地摇摇头,讥笑一声,“也得看自个儿运气好是不好,活在哪个的治下。爱民如子,说得好听,皇帝连自己的家事都理不顺,哪有闲心来管百姓?”这话外之音却是在指十二年前的丁酉政变,皇室同室操戈的天家丑事了。
眼见棠辞眸色由欣喜转为黯然,柔珂默不作声地抚了抚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那店家忽觉自己说过了头,遂袖手坐在一旁,住了嘴。
休息了一阵后,棠辞与柔珂付了银钱起身欲走,却见店家不知从哪儿领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将她往前推了推,满脸歉意地恳求道:“约莫是守城门的兵士没看好,昨日溜进城来倒在了我家门口,今日醒来一问,她家中长辈亲戚皆不在了,我家里头还养着三四个捡来的孩子,着实挪不开地方了。也不劳烦你们什么,城里头一等一的好人徐老板正大开米仓赈济百姓,我这看着茶寮脱不开身,你们将她带过去,问问徐老板可愿收留?想来,他定是愿意的。”
棠辞道:“徐老板?可是唤作徐谦?”
店家怔了下,点点头:“徐老板竟出名出到了湖州?”他又向棠辞与柔珂指了路,弯腰下来抚慰了小女孩几句。
小女孩定在原地不肯走,不哭也不闹,只是不肯走,盯着那店家。
深陷困境举目无亲后若久旱逢甘露,轻而易举便能将整颗心都托付给他人。
棠辞不由想起了十二年前澜沧江畔的自己,呛了一口水后昏昏沉沉地醒来,入目是清晨和煦的阳光,入耳是涓涓流淌的水流,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四下皆无人。站起身来极目远眺是一倾碧波,回身而望是绵延不断的群山,弟弟、妹妹皆不在了,父亲、母亲、柔珂再难见了,信都,京城,回不去了。
头顶飞过成行的大雁,暮冬风声呼啸,灌入耳内却化成了幼学启蒙时,父亲温厚沉重的声音:
“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棠辞那时才明白,伤心难过到了极点,原是流不出眼泪的。
“随我走。”棠辞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
以眼睛比了比高度,推测她不过五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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