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梦见熙熙攘攘的南朝街头,卷发兽袄的北原国君和使臣走在格格不入的长街上,他们正带着进贡的车马,从城门一直走到宫门。
彼时北原与南朝边境修睦已久,只是那一年的崇关矿产颇丰,主脉上的巨矿开了三年,足够将所有的修筑和军资更上一层楼,南朝广发请柬的目的与其说是宴请倒不如说是威慑,当时的凌睿风头正盛,老皇帝便派他全权打理他国的宾客。
他始终陪在凌睿身边忙前忙后,北原使团是最后一个入都城的,休戈的父亲阿坦达正值壮年,人高马大的北原汉子带着十匹千里良驹,南朝的军备一向富足,唯独战马的品种不算上成,阿坦达带来的皆是年轻精神的种马,自然是诚意十足。
他与凌睿接待使团迎他们入宫城,萧然那会忙得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他只有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偏偏越缺觉越不能睡,凌睿有很多事情只放心交于他手。
长街上聚满了围观的人群,南朝重文轻武早已是数代的风俗,大多数百姓都将北原人看做粗鄙粗野的蛮荒野人,凑热闹看戏的大有人在,萧然走在边上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周围人的目光太赤裸了,那种不加掩饰的讥笑和鄙夷连他都觉得很不舒服。
骚乱是在临近宫城的时候爆发的,进攻的马匹不知为何发了狂,十匹良驹都是一两岁的年纪,正巧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街头的人群簇拥成团,发狂的马匹根本没有办法控制,马队开始疯狂冲撞周围的人群,凌睿的马也受了惊,王府的侍卫第一反应皆是护主,其他影卫一时间甚至不惜将疯马往与凌睿方向相反的人群赶。
萧然完全是下意识冲了出去,他从惊起的战马脚下捞出了一个长发卷曲的北原孩子,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一些的小随从刚好在马队中央脱不开身,战马不偏不倚的踩上了他的肩颈,萧然胜在反应快,身体也灵活,他就地搂着小孩的身子以肘撑地足足滚了四五圈才捡回一条命。
惊慌失措的人群成了比马匹更大的威胁,他护着小孩从惊叫四散的人群中脱身,剑不能出鞘便只能狼狈的以剑鞘格挡开旁人的手脚,一身玄色短打沾满了泥土灰尘,他的发髻被人群冲撞散了,最后只能披头散发的护着那个小孩跑出来。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去救凌睿的影卫,萧然对此并没有太多辩解,他不会辩驳凌睿早已身处安全之极的地方被人层层围住保护,也没有争辩他若不去救,那个孩子就会被马蹄生生踩死,他静默无声的立在原地受了凌睿的一巴掌,看似文弱的凌睿气急,当即打肿了他半张脸,打得他唇角也淌出了殷红的血迹。
那个小孩便是休戈,十六岁的休戈长得比同龄人慢许多,阿坦达经常担心自己儿子会长成一个连马都上不去的小矮子,为此小时候没少拎着他的腿将他倒着提起来使劲抻一抻。
休戈那会只能说非常不地道的汉话,后来老皇帝请北原国君去猎场,说是要看北原人骁勇的骑射,其实只是为了将本应该平起平坐的他国君王当成台上的戏子来羞辱而已,休戈不愿看自己的父亲被人戏耍,于是就偷偷摸到了猎宫的角落找萧然玩。
萧然在梦中舒展了眉头,他继续重温着自己失去的记忆,休戈总是一有空就来找他,他偷偷避开侍人和护卫跑到猎宫的角落同休戈聊天,少年以磕磕巴巴的汉话同他交流着,因为解释不通自己的北原名字,所以才一笔一划的在他手心里写下了本不太喜欢的汉名。
萧然想起休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盘膝坐在他对面,少年眉飞色舞的给他比划着关外的草原有多辽阔,飞上天际的猎鹰有多帅气,他们其实并不能顺畅的交流,休戈的汉话说得很糟,他只能半知半解的自己推测。
萧然也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休戈的掌心里,过于复杂的两个字显然是让休戈头大了好一会,他照着萧然的口型慢慢学着发音,又一笔一顿的想要将这两个字的写法学会。
可惜休戈还没学会的时候北原的使团就要离开南朝了,临行的少年拼命攥着他的手腕要将他一起带走,萧然也想去看关外辽阔无垠的草场和天空,也想和他去骑那些纵横天地的战马,他是想走的,没人会不喜欢无边无际的自由。
但他那时还太单纯了,他觉得景王府将他收养是有恩,而且他毕竟懵懂的憧憬着凌睿,他想再为凌睿做几年事就走,等到凌睿继位称帝,他就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开王府去关外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
仅仅是一念之差而已,他错过了休戈第一次朝他伸出的手,那时还比他矮的少年只能红着眼圈留给他一个青涩又执念的吻,萧然在失去记忆之前一直记得那个吻,因为它太纯净也太美好。
萧然不愿从这个梦里醒过来,他强迫自己陷入漫长的昏睡,他需要足够的体力来应付后面的事情,凌睿的手段他最清楚,他看着凌睿戕害过太多人都没有出手保护,剑客讲侠之大者必将遵循善念仗义救人,他间接害死了许多人,唯独这一次,休戈与北原绝对不能再遭凌睿的毒手。
萧然一连昏迷了几天,他中途醒过几次,只是实在不愿意看到床边的凌睿,所以也不曾表现出清醒过来的样子,他佯装昏睡的时间一长,凌睿也就对他看管的松懈了一点,有时还能躺在他身边搂着他小憩上一会。
萧然只能按兵不动的忍受着,他需要一个万全的时机才能将这局死棋变活,休戈背后是北原举国上下的臣民百姓,无论他想做什幺,都必须成不能败。
帐外有陈九率得重兵与护卫把守,凌睿这些时日几乎没有离过他床边,萧然几次转醒的时候都听见凌睿在与御医商议他的伤情,他早些年亏损的太多了,休戈替他补回来的那点底子这回全都损耗干净,他昏睡的时日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再加上他自小就能很好的控制内息,刻意压制脉搏的小把戏总能使得炉火纯青,所以御医一时也发现不了他的伪装出来的假象。
萧然知道凌睿给他喂了一种特殊的药,丹药成丸,是凌睿趁他昏睡的时候亲自送进他口中又迫使他咽下去的,他脑海里一直有一根紧绷的弦,在丹药入口的时候他是有察觉的。
萧然在服药之后下意识动了动手指,他的猜想是一回事,凌睿真正做出来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深知凌睿的为人,也早已没有什幺残存的希望。
萧然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他闭着眼睛微微挣扎了两下,莫大的凄凉最终只化作极其微弱的本能反应,他藏在被子下的指节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凌睿只当他是被迫着服了一颗药难受,还颇为体贴的摸了摸他的发顶。
凌睿以为真正走出这一步的时候他可能不会觉出太多东西,他只是要本属于他的东西回到他身边,因为江山城池与萧然本就是属于他的,他放下水杯坐在床边静默的待了一会,手上还下意识的用指腹蹭去了萧然唇瓣的水渍。
胸口的压迫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愧疚接踵而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看着面色苍白的萧然躺在床里,那是他最信任最能干的影卫,是昔日总守在他身边的那个清秀干练的少年。
他是元皇后的嫡子,是炽手可热的皇位继承人,他几乎从未受过灾病,更不曾领略过什幺彻骨的痛楚,他记得萧然是很耐实的一个武人,暗杀中替他挡箭之后不过歇了六日便能回到他身边,即使是猎场那次濒死的伤势之后,萧然也只用了一个冬天就痊愈如初。
他总以为萧然是不会垮的,萧然是习武的人,正值当年本该是身强体健,他对武学的一切都没有概念,御医同他讲萧然的身体透支过度的时候,他还当他们是医术不精所以信口胡诌。
萧然的腿伤不致命,但伤及了经络,他命陈九去找了看中这一刀的人,那是个威猛的副将,披挂未卸的汉子喜滋滋的出来邀功领赏,结果被陈九生生砍断了一条腿。
他总是这样推诿本该由自己承担的责任,因为他背负的血债和罪孽太多了,他是争皇权的人,倘若有半分善念,都会死在吃人的宫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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