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意大利人之前,陆灵先碰到了西班牙人。
尼古拉斯穿着深蓝的西装,没打领带。陆灵知道这种场合不打领带,于他而言,算是比较随意了。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会后合影时他多半会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个体面的领带来。现在,他一手插在西装裤子的口袋里,一手里拿着香槟杯,与其他教练谈笑着。他应该没看到她。在这个距离观察那个颀长的身影,陆灵蓦地发觉与初次在酒馆相见时相比,他其实变了一些。除了更加气势凌人,岁月与忙碌也给他带去了一些痕迹。她好奇,自己是否也如此,是否她脸上也有了细纹,是否她也让人觉得多了风霜。或许吧。如果一个人身上真的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她才会觉得古怪,毕竟那不符合自然定律。氧化是这个地球上无时不刻不在发生的事情,而抗氧化不过是尽力延缓。但她必须承认,老去这件事本身是悲伤的。当她闻到父亲身上老去的味道时,那种悲伤绵延不止,无法抑制。如果宇宙万物真的是以人类现在可以理解的科学知识存在和运转着,她可以安慰自己,其实父亲从未真的消失,他只是变成了其他物质。
陆灵移开目光时恰巧在人群中看到了意大利人。她很欣喜,朝马西莫走了过去。她可以晚些时候再跟尼克“叙旧”。她不担心这个。她甚至觉得,以他最近在那个电话里的攻击性,他多半不会让她有个悠闲的午后。也许会在峰会上直接嘲讽她的什么发言。
“我还没来得及看那部电影,不过我一向钟爱诺兰的表达方式,我喜欢爆炸的信息量,我更喜欢诺兰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跟住他。”尼古拉斯说罢抿了口香槟。他的目光往旁边飘了飘,最终也没有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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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在人类活动中占有着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比重,即使喜欢和习惯孤独的人,也不可能是完全孤独的。否则,此人多半疯了。
陆灵在喝第二杯不加冰的威士忌时得出一个结论,她来参加这个峰会的本质原因是社交需求。而这个峰会本身最大的意义或许同样在此,一群顶级足球教练在一起拉近一些感情。拜托,没有哪个主帅会在这个峰会上说出自己对足球真正的理解。
第一,那是完全的书呆子才会干的事,陆灵琢磨了一下,在她认识的教练中,拉法和贝尔萨是最有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而即使是他们,也不会干;第二,说出来了以后还怎么去赢得比赛?事实是,我只告诉你一半的信息,而那一半的信息还有可能充满谎言。
所以,这个欧足联教练峰会其实有些无聊。而让陆灵感到意外的是,尼克自始至终没有挑起任何“战争”。会上无争吵,会后他们在一群人中得体的闲聊,谈论足球、食物、电影,还聊了一些八卦,譬如谁谁在哪里年薪多少,哪个球员的个性让人无法忍受简直应该送去精神病院等等。尽管这个过程中人们似乎也在观察或是探寻他们现在的关系,但事实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像西班牙人一贯说的,分手之后并不亲密,姑且称之为“朋友”,并不能算朋友之类的。
陆灵从未问过尼古拉斯,他是否跟多数女友分手之后都不做朋友,还是只是她?当然,倒不是说她多想跟前男友们保持朋友关系,那有些荒唐。不欢而散或是余情未了的故事太多了。提姆和派特都是例外。
她只是……
在酒店酒吧的吧台,昏暗的灯光下,她有些感慨。毕竟昔日如灵魂伴侣般亲密,而今言谈笑语都是假象,一句真诚的问候都没有。她亦知道他们从来都算不得好聚好散。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如果他们现在真的如朋友那般相处,又对谁公平呢?那个巴努斯的黎明,彼此默认的不告而别,已经为所有一切画上了句号。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她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淡蓝背景和白气泡。提姆有一次看到她的屏幕,说她“忠诚”,她当然能听出他语意讽刺,但这只是个巧合罢了。这个世界存在太多巧合。有时候,编剧也编不出那么多的曲折纠缠。手机屏幕自己暗了下来。她脑中闪过那句“kissmetina”,真实的好像他就在这里。但她知道,真正的事实是,他现在多半睡了,明天有英格兰的比赛。她呼了口气,酒精味道浓重。她往角落里望去。
那里有架精致的白钢琴,有个漂亮的棕发女孩儿坐在钢琴后面在弹一首很老的曲子。钢琴的声音大小非常适宜,不吵闹不困倦。
陆灵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威士忌,酒保连忙过来问她是否还有需求。她知道自己的酒量,笑着摇了摇头。两杯威士忌足以让她一觉到天明。她想明天她还会在日内瓦湖畔悠然自得地待上一天,傍晚再不紧不慢地回伦敦。她的医生告诉她,不要让自己压力太大了,她也这么想。如果你真的热衷于做某件事,你会希望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当她站起来,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黑色卷曲的短发,深褐眼眸,极短的胡渣,以及迷人的微笑。她怔了怔,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没看到他。她完全不知道他在那里待了多久。
“déjàvu.”陆灵在心里默默念道。
此时,另外一边的酒保给她送来一杯长岛冰茶,并且指了指那个身影,暧昧笑着告诉她是那位性感的拉丁先生请的。
陆灵跟酒保说谢谢,酒保刚要转身,她又把他叫了回来,“一品托嘉士伯,给那位先生,谢谢。”她说着掏出信用卡。不想酒保为难地说,“抱歉,女士,我们没有嘉士伯。”她于是又看向那个身影,他也正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下,随即跟酒保说,“随便什么啤酒,给他来一品脱。”之后她把信用卡递了过去。
她不想欠他一杯酒,她已经欠他一套西装了。小气的尼克-弗洛雷斯随时会让她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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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最近开始约会了。女伴是个菲律宾与葡萄牙混血,名字叫做安德里亚-安德拉德。他们在一次家族聚会上相遇。安德里亚的母亲是菲律宾人,和皇马主帅的母亲在同一所大学当教授。安德里亚现在二十七岁,安德里亚是个小有名气的创作歌手。安德里亚在音乐上才华横溢。安德里亚很聪明也很性感。安德里亚性格温和。安德里亚是皇马球迷。安德里亚擅长烹饪。安德里亚很热情……
“喔喔喔,停,尼克。别误会,我不是嫉妒,但我真的不认为跟前任谈论现任的接吻技术或者其他是件明智的事。”故事听了一半,长岛冰茶喝了一半,陆灵打断了尼古拉斯的话。
尼古拉斯扬了扬眉,马上露出抱歉的笑容,“其实我也不准备继续。你问我近况,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我总是后约会的那一个?”陆灵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感叹了一句。
尼古拉斯看着她,之后缓缓说道,“或许你更倾向于不在道德上被人指摘。”
“这跟道德有关系吗?请定义道德。而且,我会在乎所谓的道德?”
尼古拉斯居然认真想了想。“你挺在乎的,有时候。好吧,跟道德没什么关系,你只是……你。”
陆灵别过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那个女孩儿在谈那首歌啊。她想。
“shouldauldacquaintanbsp;befot,andneverbroughttomind”(旧日相识,应该彻底遗忘,再也不想起吗?)
她转回了头,看着他,拿起杯子,跟他干杯。
尼古拉斯凝视着她的眼睛。他从小就喜欢观察人们的眼睛,那里面总是有很多信息。他真的很喜欢庞大的信息量。而且,他还有个小秘密,他小时候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会因为自己闭上眼而停止运转。他长大以后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自己闭上眼而停止运转。他长大以后遇到了一个眼睛里的信息量跟自己一样繁多的姑娘。他跟祖母佩妮说,他是那么喜欢她的眼睛。祖母躺在她的老人椅上摇晃着,说我真想见见那个姑娘啊。后来,祖母见到了,战战巍巍地跟他说,尼克,那个姑娘太危险了,你应该躲远点儿。他觉得好笑,他才危险,姑娘们见着他才应该躲远点。他问祖母原因。祖母说,因为她的眼睛。他辩驳,你没见过她眼睛里的纯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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