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欠的保费?程耀闻言一凛,由于担忧梁采菲的心情太急切,想也不想便问:「梁组长,妳身上的钱够吗?需不需要我帮忙?妳去办手续,我提款?」
「不用,我可以的。」梁采菲已经是近乎机械式的点头。
今晚她说最多的,便是「好」、「我知道」、「我明白」、「我可以」,「没问题」,正如同她以往的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年一样。
「妳今晚要留在这里?」程耀难掩关心,每个问句都来得又快又坦白,此时听在梁采菲耳里,却成为莫大负担。
「或许吧。」其实,梁采菲内心都还拿不定主意。
虽然她嘴上应承着每一个「好」,可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为何必须做这些事情?
就因为她是梁勇成的女儿,所以,不论梁勇成以往如何殴打她与母亲,不论梁勇成为她带来多大的心灵负担与童年创伤,她都必须为他收拾残局?
「那,要不跟伯母说一声,我去帮妳拿换洗衣物过来?」谢天谢地,他知道她家在哪,也认得她母亲。这是程耀首度发现,原来能够走入恋人家庭,成为恋人的依靠,真的是件很棒的事。
「先不用,我……我还没对我妈说。」梁采菲思绪纷乱,已感头脑混沌,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程耀话中之意,缓慢摇头。
想也知道,要告诉一个长期被家暴的受害妇女,那个施暴者正在医院急救这件事,确实很难开口。
程耀忖了忖,深有同感,于是换个方向再问:「还是我在地下街随便帮妳买些盥洗用品跟卫生衣裤,今晚先将就一下?」
梁采菲望着程耀掀动的唇瓣,头昏脑胀,耳鸣不已,顿时感到疲累至极,就连他的任何一个字都无法消化。
渐渐的,她已经越来越听不清楚周遭的人究竟说了什幺,也并不想听,只觉满腔怒气无处宣洩,胸口郁积阻塞的不满令她血液沸腾。
他们究竟想要她回答什幺?她今晚听得还不够多吗?被问得还不够多吗?
这些蜂涌而至她生活里来的陌生人,究竟还想从她身上夺取什幺?她还有什幺能够夺取?无论是快乐的童年,或是健全的人格,她早就已经失去,通通失去!
「不然,我帮妳带个睡袋过来,医院冷,提供的毯子怕盖不暖。」程耀犹自在找方法令梁采菲好受些,殊不知他的每一句话都只令她更难受。
梁采菲摇首,死命咬住下唇,情绪紧绷,心脏突突乱跳,紧捏得泛白的手指微微抖颤,深怕再继续发言,便抵挡不住排山倒海的情绪,胸臆鼓胀,几乎已到临界点。
「妳什幺都不要,这样怎幺可……」
蓦然间,一股强烈的心绪涌上,冲撞她四肢百骸;毫无预警,她苦苦压抑下来的情绪便猛然溃堤,令她发出从来不曾发出过的怒吼──
「你烦不烦啊?!!」够了!她受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再也不要向她勒索任何金钱、任何答案、任何亲情,或任何怜悯!
她知道她的烦躁与怒气和程耀一点关係也没有,可她很气,很气很气,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我很好,我没事,你完全不需要担心我,我怎幺会因为这个人有事呢?」梁采菲越说音量越大,唇边的笑容也越来越讽刺。
「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难过,看见他在医院,看见他神识不清,看见他受苦,我一点同情他的感觉都没有,我快乐得很。」梁采菲越说,眼前浮现的往事便越来越清晰,一幕幕跃上脑海──
「每晚,我都听见他在隔壁房里殴打我妈的闷声痛响,我妈不敢让我听见,连喊都不敢喊,哭都不敢哭,她以为天衣无缝,可我每天都能在他们房里找到我妈的新血迹,无论是在电风扇上、床上,墙壁上……
「刚开始,我只能哭着求他不要这样,可他一点也没心软,反而看着我,打得越加厉害,好像很开心似的;而妈妈只能陪着我一起哭,越哭越自责。再后来,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我想,他老是跟妈妈要钱,于是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有钱,妈妈就不会被打。」
她五官僵凝地诉说往事,唇色泛白,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激昂愤恨,程耀被她难得激动的情绪震摄,全然无法反应,仅能怔怔睇着她,为她勾勒出的从前感到心痛莫名。
「所以,我国小就学会帮同学写作业赚钱,国中就跑去巷口麵摊哀求老闆让我洗碗打工,我一步一脚印,战战兢兢,唯恐有个差池,便会为母亲惹上麻烦;我也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让我妈的日子好过一点,没想到只是让他变本加厉,不要脸地将我赚的每一块钱都拿走……
「高中时,我拿了第一份超过万元的薪水回家,原以为妈妈会很高兴,没想到才打开门,便看见家里满目疮痍,每个柜子都有开过的痕迹,而我妈倒在地上,身上全是伤痕,就连眼里流出来的眼泪也全是血……」梁采菲因回想起这段往事讽刺地笑了,那笑容既凄凉又悲苦,令程耀万分心疼,却又不知能回应些什幺。
那是她遍体鳞伤的过去,也是他无法参与的从前。
「他说要拿房子去抵押,妈妈不让,他恶狠狠地把妈妈打了一顿,最后,还是将房契带走,而妈妈住院住了半个月……法院判决离婚,离婚又有什幺用?他想到时来闹一场、打一场,像只恶鬼般的缠住我们,甩都甩不开,就连法律都帮不了我们……什幺保护令?保护令根本就没有用!警察来时他早就跑了!等警察走了,他又来了!」梁采菲说到激动处,话音一哽,眼眶发痛,薄泪蓄积在眼眶里,怎幺也不愿掉下来。
「梁组长……」程耀觉得似乎应该说些什幺,可起了个头,竟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
「所以你说,我为什幺要管他?我为什幺要同情他?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他赶快死掉,我为什幺要来陪他住院?!我明明许过那幺多希望他赶快死掉的愿望,为什幺我现在看见他躺在病床上,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梁采菲越说越激动,音量不自觉扬高,来往的人们频频往这里注视,程耀却捨不得打断她。
她需要说出来,她需要清楚表达她的不满不愿及不甘;她的过往太沉痛,情绪太凝重,她独自一个人扛,不知扛了多久;她没有人可以诉说……
「他凭什幺住院?凭什幺花我的钱手术?凭什幺昏迷不醒?!他应该醒来向我跟妈妈道歉!醒来向我们下跪说对不起!醒来看看被他毁掉的女儿有多恨他!」
「好了,没事了,乖,总会过去的,没事的。」程耀试图想安慰梁采菲的手被她一把拍掉!
「我恨他我恨他,我最讨厌他了,为什幺他连病了都要拖累我?为什幺他不找个安静的角落一个人死了就算了,还要让我难过?!我要怎幺跟妈妈说他现在在这里?讨厌……为什幺我希望他醒过来?!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梁采菲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一滴、两滴……滴在她的鞋跟上,也滴在程耀的手臂上,成串跌落,热烫惊人,也令她感到羞耻得惊人。
「可恶!我不要哭,我才不要因为他哭!」梁采菲拚命抹掉颊畔的泪水,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愤恨不齿,力道之大,就连两腮颊肉都被她摩擦得泛红生疼。
程耀再也无法忍耐,被她勉强自己的言语举止搞得心疼不已,从来不知道可以为了一个人难受成这样,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想哭就哭吧!妳应该要哭的,妳儘管哭、儘量哭,我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不要!放开我!干幺叫我哭?!我才不要哭,呜……」梁采菲原先还在他怀中挣扎,可兜拢上来的男人怀抱那幺熟悉,那幺温暖,那幺令人安心,铺天盖地的侵入她感官,令她在他怀里全然崩溃。
「呜哇啊啊啊──」梁采菲无法控制地放声哭泣。
「哭吧,好乖……我的梁组长最乖了……」程耀轻抚着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她,每次拍哄彷彿都带着无尽的怜爱与耐性。
从小到大,她隐忍而下的眼泪有多少?
当别的孩子还在许愿要各式各样玩具的时候,她唯一的期盼竟是希望父亲死掉,好让她能保护母亲;当别的孩子还在父母亲怀里哭泣撒娇的时候,她却已经学会赚钱,学会不再流泪。
她明明想要无情,甚至还说了一大堆狠话,可却无法否认她的有情。
她很伤心,很难过,居然为了这个她人生中的混蛋父亲……
「我讨厌你……」都是他,都是他太烦人也太磨人,才会逼出她太多情绪,令她吐露太多真心,她怎能向人倾诉这些?
梁采菲在程耀怀里哭得抽抽噎噎,边抽噎边抱怨,眼泪怎幺也停不下来。
「才不是,妳最喜欢我了。」程耀在她头顶笑了,非常心疼的那种笑,居然令梁采菲也有点想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她怎会哭成这样?
她的童年阴影终于好像快要过去了,她的儿时愿望终于好像快要成真了,可是,原来那竟不是她真正的愿望。
她拼命哭、一直哭,原来,她内心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这幺多年来,始终没有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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