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想想还没看见锁在抽屉里的东西,却提前丧失了判断能力,她走向前,把密码锁取下,她心里迟疑,但举动却毫不马虎,冯想想打开抽屉,看着仅此一封的纸袋。除此之外,抽屉里就什幺也没有。
她边注意着房门外的动静,轻手打开纸袋。冯想想怔怔的看着桌面,她倒出的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东西,纸袋里,全是冯丹瑜与冯想想的资料。
虽然亲眼确实了这些资料而感到冲击,但冯想想看着印有自己大头照的纸张,她的反应却比自己想像中的冷静,因为这全是她早就猜测过的,宿衍清楚她的所有。
冯想想把资料全放回纸袋里,阖上抽屉,她拿起密码锁,走出房门。
「我要回去了,剩下的下次再处理。」冯想想下楼,她看着宿衍,「还有,这个。」
她摊开手心,将密码锁递给他:「还你。」
宿衍愣了愣,他看着冯想想,却没见她有什幺特别的反应。
「丢了吧?」宿衍说。
冯想想没有多说,直接把锁头扔进一旁花瓶里,扑通──
走出宿家后,冯想想觉得肩上的压力似乎少了点,但心里的重量却分毫未减。直到她上了公车,冯想想头靠着车窗,车子嘎咿作响,窗沟爬着蚂蚁。接着她坐直,她知道,如果人到了一个临界点,就会像站在悬崖边,好在她还没到那种程度,她的大脑就好像能自行吸收一些悲伤或惊讶的小事,导致于到后来已经没什幺太大的感觉,没有被窥探隐私的不自在,也没有为安全担忧的顾虑,似乎就只是为了等待下一次更大的洪流将她淹没,于是她只能提前做好準备,就是在脑海里塞满海绵。
刚才,她甚至没有看冯丹瑜在资料上的照片,她或许下意识的在逃避,除了自己,她妈妈也赤裸裸的被摊在桌面上,经过电脑的传送,列表机的影印,而接下来的其他资料会直接转寄到某个人的信箱。就只有最初的资料会留在那纸信封里。
所以宿衍早就知道她会读这所高中,宿衍一开始的接近就是有目的的。
冯想想已经无法忍受他时而恶劣时而沉默的形象,她更受不了自己竟然在无意之间,被人列在了计划中的清单内。她的学长,就只是清单中的其中一笔,结局是被红笔画上一撇,尾端还被标记了一句:『已完成』,于是,宿衍原形毕露。
她拿起手机,聊天软体上有最近才加入的宿衍,甚至在电话簿里也存上了宿衍的号码,这好让她随传随到。冯想想捏着眉心,最终在讯息栏打上一串字,毫不犹豫的按下传送。
『如果你以为我是宿允川的女儿,如果,这就是你之前针对我的原因,那你放心,我们没有血脉相连,我也没兴趣喊你哥哥。请别再做幼稚的反抗了。』
同样幼稚的一段宣言,冯想想无奈的靠回车窗上,车子依旧嘎咿,窗沟的蚂蚁成了队形。她叹口气,她想,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息?
◆◇◆◇
宿衍就像野狼回闸,感觉安安分分,但野性似乎还在,这让人安生不得。
现在就是这幺一种诡异的状态,自从那封讯息后,宿衍就没再使唤过冯想想,这让她鬆口气之余还不免担心,他又想做什幺?
冯想想在校门口等着冯丹瑜,她还是避不开,今天是家长到校的日子。讽刺的是,要不是今天冯丹瑜必须来学校,她就有好些日没看见冯丹瑜了。
「妈……」冯想想看着她,但对方却默不吭声。她看起来刚从地下酒店出来的样子,夏天却套件大衣,脸上涂的是工作妆。冯想想这才猛然意识到,她妈妈早已经没了前阵子沉浸在恋爱里的少女模样,她变得更少回家。
她最近一心只想要『报仇』,她想着绝对要拉某人下来,最后还是落得让人使唤的结果,当初的得意和兴奋就像场闹剧,她与叶信司都黯然下场了,冯丹瑜却还未落幕。
自从那天的氤氲烟雾,冯丹瑜留下了一缸的烟灰,餐桌上是冯想想在学校的纪录。
冯想想怔怔的看着冯丹瑜,没错,就是自从那天──
「是因为我吗?」冯想想脱口而出。
冯丹瑜看着她许久,最终才低声说道:「不,想想,这都是因为我。」这句话就像图钉,往冯想想的胸口深深扎了进去。她的不安以不可见的速度扩大,她抓住冯丹瑜的手,试图阻止她继续前进。而冯丹瑜只是向门口的教官询问学务处的位置,教官闻到了冯丹瑜身上残留的酒气,不经意的拧起眉,这使冯想想的指尖在手心里越陷越深。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洪流,快要将她淹没。冯想想所预防的『最后一次』终究还是来了。她明明都做好了準备,脑海里的海绵却也到了紧绷,再也吸收不了一点水份,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吸收能力。
冯丹瑜此刻就像个学生,听着学务主任介绍冯想想的『种种事蹟』。冯想想脑筋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片段在脑海里重複播放,在某个夜晚里,冯丹瑜喝着酒,轻声的对冯想想说着她名字的由来。妈妈跟妳说妳为什幺会叫想想──那是因为──是因为一个很随便的理由,妳会失望吗?
不会,我不会失望啊。
隔天,情绪反覆的冯丹瑜却在动脉上割了一道深口,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她的血蜿蜒,她的血渲染在死白的地砖上。
冯想想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想起这段,冯丹瑜已经向她保证不会再伤害自己,她的情绪比起前几年也好上太多了。冯想想不知道,或许她只担心冯丹瑜,所以就想起了这段她不愿再回想的事情。
她抬起头,看见冯丹瑜正笑着和主任周旋,偶尔会愧疚的低头道歉。她听见冯丹瑜对主任说儘管她很忙,但一直都把冯想想教的很好,她的女儿不会做这些事。
家长必说的金句冯丹瑜都说了,主任只能礼貌性的笑了笑,额头上却冒起青筋,要是之前的冯想想,看到这画面一定会噗哧笑出来。
但她这次却沉重的难以呼吸,因为她隐藏在斗篷里的事情,最终还是在妈妈面前毕露。
冯想想的视线转向站在主任身边的宿衍及学生会几人,有之前跟着举报的人,也有当证人的角色,而李琼单纯是为了看戏。
她看着李琼幸灾乐祸的笑容,乾脆把视线放在宿衍身上。宿衍贯彻始终的做个面瘫,表现着身为一名局外人应有的姿态。
直到冯丹瑜準备离开,冯想想才移开在他身上的视线,她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有一丝的愧疚?
冯丹瑜离开前摸摸冯想想的头,她的手心没有热度,阳光底下穿着大衣也没使她留出一滴汗,她抬眸深深看了宿衍一眼,冯想想没注意到。
「妈,妳对我失望吗?」
「不会,因为我相信妳。」
主任要送冯丹瑜到校门,路上也不知道会和她说些什幺。冯想想看着她的背影,有些鼻酸,叶信司这时才赶来,一下子就被冯想想打发走了,说没什幺好操心的。
学务处里就只剩下对立的两边,学生会,与冯想想。
冯想想转身要离开,但她知道李琼不会那幺轻易放过她,她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冯想想是清楚的。这时李琼果然开口了,不过她没有叫住冯想想,而是说道:「有看见她妈妈穿的大衣吗?是有什幺见不得人的?」
一句话,就让冯想想停下脚步,她冷冷的抬起眼,看着李琼在窗上的影子。
「刚才还有酒味对吧?」李琼又对身边的人问道。她的发言很针对性,根本没人打算回她,但这严重踩到了冯想想的底线,见不得人?她转过身,瞪着李琼。就连宿衍派人寄惩处单到她家都没让她如此生气。她当时就算病着也要对宿衍泼水、揪着他的衣领骂他,可是这次却无法这幺做。
「是因为特种行业──」
「李琼。」
宿衍总算开口,他看着李琼,只喊了一声名字就让她闭上嘴巴,彻底安静。
冯想想紧握拳头,眼泪在眼眶打转,对她来说,不论是被栽赃还是在厕所被围堵,都没有比现在狼狈。她想上前揪住李琼的头髮,想抓破她漂亮的脸蛋,但只要一想起冯丹瑜刚才道歉的模样,冯想想就知道她无法这幺做,她隐忍的放下手,想直接转身离开。
「冯想想。」宿衍叫住她,冯想想暗自冷笑一声,宿衍果然不会放过大肆嘲笑她的机会吗?
「你们先走。」宿衍对其他人说到,他见李琼还想说什幺,便冷眼对她说:「如果妳想继续拉低学生会的形象,我会把妳踢出去。」
时间滴答的走,主任墙上挂着有布穀鸟的钟,它持续滴答着,或许主任马上就会回来,宿衍这时才开口。
「帮我搞定爱校服务。」
冯想想没听见该有的冷嘲声,却也听见了一句不敢置信的话。她转过头瞪着宿衍,不明白这人怎幺能够自我到这种程度。
「这是最后一次。」直到宿衍这幺说,冯想想才疑惑的皱起眉头。
「我不会再叫妳来学生会,也没必要去我家。这次的爱校服务能抵销赔款,而我们互不相欠、不用往来,我们不要再有交集了。」
冯想想愣了一下,接着却笑了出来,因为这些话又比上句更让她诧异。
就算宿衍前后有着极大的反差,她还是不想去探究宿衍是为了什幺原因说这些话。他自我到了极点,更无法让人理解。
「从此不相往来?互不相欠?」冯想想再生气,却也没表现在脸上了,她似乎在瞬间複製了宿衍的技能,她面无表情的对他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以什幺心态说这些话,但我并不需要你施捨『原谅』。宿衍,不管我们上一代是如何,但光是我们两个……你欠了我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数,我还是会来学生会、还是会去你家,我该做的事情我会继续。所以你不必抵销我欠你的东西,但同样的,你欠我的帐我不会忘,我会跟你讨回来。」
冯想想说完便扭头离开,她终于能真正走出学务处而不再被任何人打断,在关上门的剎那,整点的铃一响,布穀鸟弹出时钟,布穀、布穀的叫唤着。
这时,就真的像场闹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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