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云烟》〈章八?眷秋之桂〉#5
『静妍,我不想任何人伤害妳』
那句话如被埋裹在云中闷响的雷,如在她脑海里击出漫天的浪,心里一片嗡嗡然的嘈杂,如雾霾遮去一片晴朗天空般掩抹了她的思绪,她宛若失了神,连自己何时走回了绣楼都不知晓。
向云烟将绣楼里的推窗推至最开,望着眼前已然阒黑一片的府邸,以及府外那片被夜色蒙去颜色的汴梁城。
这世间安静得彷彿只剩下她心里的喧腾声。
他对她有意,她一直都知晓。
只是,是自何时起,他的情,竟已变得那样深了?她不曾察觉,却于蓦忽回首之间,惊然窥见他眼里已是深浓的眷恋。
向云烟心口跳得慌、跳得惶,为那一句话蕩了心神。
先前,他偶尔在话中藏了心意,自那半是玩笑的口吻中说出,她细听在心,亦同是笑谑应之,话语中有着几分疏离,将他悄悄推远,她不敢、亦不愿打破两人之间那样相知相惜的可贵情谊,又不忍他误陷了自己这潭无底的沉水,因她知晓,自己终究回应不了他的心。
她与他,悲与喜、忧与怒,都能坦然相对。唯有情,说不破、说不得。
她与他,是诗友、是知己,再不能是别的。
然赵元偓那句话,却像是夜里的迴风一般,在她脑海里往复地吹迴着、低响着,那话里的灼热彷彿还在她的耳际炽烫不已。
『静妍,我不想任何人伤害妳』赵元偓深沉的话语方落又起,响在她耳边,心口惶然之间,跃入脑海的,却是一抹皂色身影,如此际夜色一般沉黑,将她单薄孑然的身子笼盖、纳入。如同那晚戏散后,他自身后悄然来至,遮夺去街侧洒落在她身上的一缕暖光,此后,她便坠入了他带来的那片冰冷黑潭。
她想见他,想见黎君胤,此时此刻,莫名地想。
可是,她能去哪里见他?若往到张溶溶府里,她还有可能遇上他幺?还是……遇仙楼?那个她初初一眼惊见他之处。她在脑海里四处翻掘着关于他的丝毫线索,然而,这些机会都太渺茫。
蓦忽,一个念头窜入她的脑海,伴随着一抹艳丽绝伦的身影。
还有一处,朝欢。
无有戏目搬演的日子,朝欢一班人们,便会待在汴梁城外北郊一处赁来的旧宅院里,俳优伶人们排练戏段,戏班杂工们则在堂前的院子里修补些坏旧了的道具、戏服,一干人等依旧为了生活而忙碌。
萧静之不是戏班的头,然戏班里其他戏子杂工都跟敬重班头一样地敬重萧静之。
他生得一张比女人还要艳丽的容颜、一双比女人还要妖魅的眉眼,烟视媚行,一启唇,那语调软柔得彷彿一句话里有九弯十八拐一般,唯那喉声,是属于男人的沉嗓。
他性格里有一些乖张、慵懒,平日朝欢里众子弟在排製剧码时,他不爱跟着练,只有偶尔心血来潮、或是重要的演出之前,方看得见他一身素色薄裳绸衣,出现在为了排练所特意空出的偏厅之内。
方清晨,朝欢之人们已然三两聚在厅内、堂前,一二声婉转戏辞错落着那磨修着竹木的刮刮唧唧,揭开了这班人每日例行的活儿。
萧静之总是晏起,睡得比其他人还要多上一个时辰,每每他瞇着慵懒而惺忪的眼在房内盥洗时,其余人已然忙了一轮,班头不在时,他梳洗过后,便会在宅院内悠闲地步着、代为巡视。一日,他方梳洗完毕,跨出那间独属于他、毋须与其他人共寝的厢房时,一个戏工便自走廊一端迎了上来,彷彿早已等他许久。
「萧大哥,偏门那儿有个红衣裳的姑娘寻你呢。」那看起来尚是稚气的戏工恭敬地朝他一揖。
「红衣服的姑娘?」萧静之烟眉一挑,瞳眸慵懒之中有几分疑惑。
他走至那旧宅偏门,在几不远处便看见一抹荷红色的娇小身影,正有些等得不耐地来回蹭着步子,他一细瞧,认出了那抹身影,唇畔之间不觉扬起了几分。
「姑娘要寻静之?」他来到她身侧,轻声扬问,一双如凤眉眼却微微一瞥那女子身后,果不其然,门外沿着墙边望去不远处,一辆马车正泊在墙外树荫之下。
「我家小姐欲见萧公子。」那荷红身影眼光微微瞥了瞥那辆马车,袖下素手悄悄一指。
萧静之会意,浅浅一笑,随即跟上了那女子旋身往马车而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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