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越积越深的大雪,君颐跟着侍卫一路快马加鞭来到当朝御史大夫的姐夫的府邸——冯府,一进去就被上上下下紧张忐忑的气氛包围。
冯府虽借势显赫,却如同一枚宦海中的小小棋子,在棋盘的缝隙中艰难谋求平衡。冯老爷联姻的大夫人过门三年才怀上嫡子,此次母子危急,不仅是两条人命,更关乎冯府的前途命运。
此时产妇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只靠参片吊着一口气。冯老爷顾不得避嫌,君颐被径直请了进去,一番检查后迅速扎了孕妇几处大穴,紧张地抢救。其中过程凶险万分,紧绷了两天的冯老爷倒是比产妇先晕了过去,而看似孱弱的冯夫人凭着最后一丝顽强的毅力强撑到孩子出世。
母子平安,但婴儿注定体弱早夭,也终归是救了冯府一命。
君颐揉揉酸涩的眼睛,在一片混乱中背着药箱走出去,找到一个模样年轻可爱的小丫鬟,施了一礼,才笑眯眯地问:“姑娘,请问昏迷的冯老爷在何处,我去给他诊治。”
小丫头面对清俊的大夫红了脸,亲自把他带到冯老爷房中。
君颐屏退众人,身为全府的救命恩人,所有人对这个温文尔雅又口碑极好的大夫抱有很大的好感,听话地退下。
君颐把冯老爷弄醒后,说要帮他调理身体,让人服下药丸后,将几根银针扎到头顶和颈侧几个极为刁钻的穴位。
冯老爷不甚清明的双眼逐渐失焦,放空地望着头顶,呆愣愣地像个木头人,不会眨眼不会动。
君颐低声问道:“冯老爷与魏府老太爷可有来往?”
床上的人如念诗般缓缓说出口:“有。”
君颐又问:“陷害烨王一事,如何与他人通信谋划?”
冯老爷继续一字一顿地答道:“面谈商议,偶有书信往来。”
“书信是否还有存留?”
“是。”正是冯老爷害怕被同谋抛弃,想要留着这些把柄。
君颐为之一振,赶紧追问:“现在何处?”
顺着冯老爷的话,君颐在一个密室的小暗箱中发现了那些书信,旁边竟还有伪造的烨王军印!他将书信揣进怀里,想了想,又从暗室外的书桌上随便找了几张字放进去,随后又将伪造的军印塞到顶层书架的几本藏经背后,过程中时刻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只觉心跳如雷,还原机关的手都在抖。
最后又仔仔细细扫查一遍,悄悄地走回床边,看着昏沉的人,继续问:“除了魏家、冯家,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国舅和陈副将。”
国舅竟也参与了!如此一来,事情难办多了……
君颐眯了眯眼,隐隐听到外面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迅速拔掉针,将冯老爷弄昏,喂了颗活血舒筋的药丸。
门开的下一刻进来一个侍从,就见到君颐大夫从床侧施施然起身,冲来人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地整理药箱:“还烦请转告其他夫人少爷,老爷并无大碍,半个时辰后就能醒过来……”
侍从恭敬地领着君颐出门去……
……
傍晚雪停,君颐被冯府的马车送回木屋。郑澜躲在暗处,待人都走了,从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出来一把抱住了惊魂未定的君颐。
郑澜没想到君颐会被吓到面色铁青,握握他的手,发现汗湿一片,将人带到暖烘烘的屋内:“怎幺吓成这样?”
君颐回了回魂,勉强扯了扯嘴角:“……此次病人情况凶险,忙了一天,又累又乏。”
郑澜见他神色确实不好,眼底隐约可见青黑,便不再折腾人,拧湿了布巾为他擦脸:“今日早点歇吧。”
君颐闭着眼享受着脸上的温热,被冻得冰冷的体内涌上暖流:“嗯,咱们明日还要去山下摆摊。”
郑澜自知无论怎样劝阻都不会耽误这件事,便接着给瘫倒在床上的人擦手:“我跟你一起去,用临时的面具。”
“嗯。”君颐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侧头帮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仔细擦过去的人:原来,从这个角度看去,这人凌厉的线条也会这幺柔和……
他突然想起往昔郑澜刚醒过来的时候,郑澜虽表面上一直调笑,但心里总是警戒的。没想到,现在能够如此水乳交融,曾经的冷淡都远得只剩模糊的影子……
“郑澜。”君颐叫。
郑澜抬眼看他,眼睛完成一抹弯月:“嗯?”
“我想喝水。”君颐躺着说。
郑澜一笑,觉得这样清醒时也会撒娇的君颐很是新鲜,想他可能是经历生离死别心中感慨,便也宠着他,喂他喝水宽衣,然后裹在被子里紧紧抱住,像抱着个大孩子。见到君颐还是傻傻地看着他,低笑出声:“看相公入神了?”
君颐突然呢喃:“……像是做梦一样。”
郑澜一怔,亲上他眉间:“以后可能还会日日做梦,月月做梦,年年做梦,一直梦到奈何桥上去。”
君颐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扎进郑澜怀里,重重地“嗯”了一声,闭上眼,鼻尖满是男人令人安心的味道,安然入梦……
第二日要赶去怀安城,郑澜熟门熟路地帮君颐整理行囊,被君颐调侃“好生听话又英俊的小药童”,还打赏每月十两工钱。郑小药童拿着银子谢过老板,指挥着吭哧吭哧的老马轧过咯吱咯吱的积雪下山。
没想到今日的队伍竟然意外地短,等待的人也是缩头缩脑的,不时左看右瞧,恨不得把衣领揪长,将脸藏起来。
君颐问诊了五六个病人就闲了下来,只得疑惑地问向与他熟识的茶摊老板。
茶摊老板叹了口气,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哐啷”!君颐的药箱连带桌子被人一脚踹倒。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放下脚,叉着腰大声嚷嚷,震得君颐耳朵疼:“大家都看看!这就是冯府的救命恩人!君颐君大大夫啊!”
郑澜皱眉要将君颐护到身后,被君颐按了按肩膀。
君颐冷声道:“敢问君某何处招惹了兄台?”
那男人不屑地哼了几声:“招惹我?哼,你招惹的是青天!冯府诊金再高,城里诸位大夫也绝不为奸佞做事。只有你!平日里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见着钱就像苍蝇见着粪一样,闻着味儿就去了……”
郑澜一抬脚,将满嘴脏话的人踢飞出去,恶狠狠地看着地上的胖子。
那男人口水和鲜血吐了一地,抱着肚子,还不甘心地嚷嚷:“快过来看看!君颐打人啦!他自己做了亏心事还不让人说!呸!君颐你能杀了我,但是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吗?冯府的走狗!杂碎!”
这时,不知是谁用不大不小地声音说了句:“之前那魏老贼要死的时候,也是君颐把人从阎王殿拉回来的。”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魏府的管家昨天还跟人炫耀,君颐是他引荐给冯府的……”
茶摊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众人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把君颐和郑澜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一位方才接受过君颐医治的妇人冲上来,将放在板车上的“诊费”拿了回去,被自家汉子一把抢过去,狠狠往君颐头上扔:“呸!他们碰过的东西脏!冯府的座上宾又怎样?等边关被胡人破了,照样条是丧家犬!”
郑澜强忍着不向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发难,拉着君颐躲过飞过来的东西,将看似镇定实则摇摇欲坠的人拉上马,卸掉板车。马儿嘶鸣着冲出重重包围,向山上奔去。
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吹得人睁不开眼,凉气入肺,冻得人彻骨寒。
郑澜紧紧了手臂,低头看看胸前不言不语的人。
“君颐,”郑澜开口,怀里的人抖了抖,“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君颐不出声,指甲深陷进掌心。
“我不希望你有这幺大的事情瞒着我,”郑澜沉稳的声音透过相连的胸腔传来,“但是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过问。”
“万人所指,也会护你周全。”
“毕竟,你是我的妻。”
一直沉默的君颐倏地就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毕竟,我是你的妻……
如果我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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