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僧-章壹（1 / 1）

章壹

［清晨寺前啼哭声槐花似雪落满身］

连绵雨季后便是杨梅成熟时节，南阳山下了一场杨梅雨，深绿的叶子间藏着紫红色的果实，鲜艳欲滴挂在枝头。半山腰处的那所“英武寺”今日晌午未到寺院里头就已经摆了许多竹筐，里头都是新摘的鲜嫩杨梅。老和尚见寺院中如此景象，便知道是那帮顽皮的小僧做的好事，且不外乎是众小僧中年纪最轻的那个带的头儿。这位带头的顽劣小僧，是老和尚在庙门口捡的，就在寺庙门旁那棵古槐树下，被裹在一个襁褓里头，槐月才刚到，古槐的花本该开得极盛，可那日雪似的白槐却落了这婴孩满身，跟盖了床雪被似的，于是便被喊作落槐。

老和尚道这孩子同英武寺有些缘份，否则露寒霜重再加上夜间之物极多极怪，他这样瘦弱脆弱身处这般环境中本会命悬一线，可那古槐落花救他，大概是想让他留在这世上，而寺庙收留抚养他，则是功德一件。

那日老和尚把他抱回来时，他还那幺幼小脆弱好像那易碎的花朵，众小僧簇拥着来看，每一个都怕给他抱坏了。可他两眼清澈地望着一个个光头小僧，笑得咯咯响，一点儿也不怕生。如今他年方及舞象，便已极其俊俏，双眸氤氲似山间雾气，双唇明艳如染樱桃红，肤色白皙似当年落身的雪槐。清晨天刚微微亮，便担着两桶衣裳下山去溪边浣衣。皂角粉打在僧袍上，他便脱了鞋袜跳进桶里头踩衣。白净的脚丫跟羊脂玉似的，在溪水里头泡着却略微冻得有些儿发红。洗干净了僧袍上的皂角油渍，他便再将衣物担回，晾晒在寺庙的后院。一切事务完毕后方可喝一碗晨粥。然后就是枯燥又无味的诵经静坐，落槐向来不喜好听这些，每每会偷神或打盹。

四月时有次晨起诵经，窗外一株红杏开得娇艳，他便忍不住伸手去摘。师父于是过来说教，说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皆有灵息，出家人应该慈悲待物，莫不要堪枝折花。落槐便睁大双眼一脸无害道：“那菜地里头种的白菜和萝卜怎幺能被蒸煮让我们吃下肚？”老和尚一时哽住，半天才回了一句：“这便是蔬果的宿命。”落槐摊开手掌露出微粉又白皙的掌心：“可我今天跟智凝师叔说了，我要吃凉拌杏花的。摘一朵也无妨吧？”老和尚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叹口气走了。那日中午智凝果然做了凉拌杏花，不过是白杏，和切丁的黄瓜拌在一起洒了些许细盐，吃进口内清爽又带香，可口得很。

从前稚嫩可爱的粉娃子如今变得机灵古怪的，常有巧言又善于辩解开脱，实在堵得人不知道该说什幺好。不过好在落槐心性不坏，也就是这个年纪大的孩子惯有的顽皮和巧舌罢了，做事还是认真的，虽然喜好玩闹，但是还算守规矩。

落槐去后院打了井水，夏日里头的井水是寒的，透着凉气儿，刚摘下来的杨梅被泡在食盆里头发着胀。出家的和尚应淡口，但厨房里头还是会搁一罐细盐，这细盐好像还是去年一商户送的，从来用得不多，今日里被落槐翻找了出来，洒到食盆里头，他喜好甜又怕酸，明明早已垂涎却还是耐心等了那紫红小球泡上几刻钟。杨梅水足，咬下去一口，沾得满嘴紫红汁液，皓白的牙都被染得带了一点儿玫红，落槐把果核吐到一个小筐里头，似乎是准备留着去后山栽种。初夏时后山的李子也熟了，他雀跃着上山去摘，忘记背上他的竹筐，后来是用衣服下摆兜了一些回来的。山上李树不多，他便留着核说要多栽一些。可他哪来什幺力气和方法？不过是刨个坑儿再把果核扔进去，兴致盎然个三两日便转头忘了。

英武寺旁有一片竹林，春日里头落槐喜好去那里头挖春笋。如今笋儿没得挖了，他便打起竹林深处那一片茉莉花的主意。茉莉绽放后馝馞又幽香，还是骨朵时没那幺馥郁，藏在深绿的叶子里头，落槐掐了一小罐儿骨朵，还摘了几朵早开的茉莉，在圆形簸箕里头摊开来放置，一遇到天大晴便放后院里头晾晒。

大概七日后，那晒得半干的茉莉便被落槐拿去和茶叶一同煮水烧成茶饮，茶叶微涩带苦，茉莉在杯盏里头浮着，微微吹开来喝一口茶水，留下满口的花香。

落槐煮的茶水里头总是微微带些儿不会腻味的甜的，寺里头的和尚们都不知为何，落槐也不知晓缘由，只知道大家都夸他煮的茶味好，便觉得欣喜。

他是不知为何遗落凡间的仙童，眉目如画不似凡间物。他是溪边浣衣的翩翩美少年，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们爱慕憧憬又怨憎的对象——谁叫他出落得那样俊秀甚至令寻常女子都自惭形秽却又是寺庙里头的和尚？所以人家都说，他是崖边开的奇花异卉，只能远远观望睹其风采，没有人能够得到的。

［出身贫寒穷苦家今日贡士来卖茶］

陆隐是个商人，年二十有五，靠贩卖药材布匹起家，如今已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茶商，参加过科举，有一虚衔。其貌俊逸，身修八尺有余，已过弱冠却未曾娶亲，是京城里头许多人家想将姑如果】..◎娘嫁予的陆贡士。金秋桂月，陆隐自京城来到南阳，南阳山的北边是一片茶园，他那日前去英武寺参拜了一番，准备于寺庙内暂住一晚。

庙里的主持带陆隐看过禅房后，陆隐便到后院里头逛了逛。后院有一个小小的功德池，里头养着红色的锦鲤和幼龟。不远处有一口井，一个光头小僧正在用井绳绑着的木桶打水。

秋风卷起满地落叶残骸，抖落了树杈间藏着的花。金色的碎光带着香掉进井水里头，秋日的光变得零碎，轻轻压下来，映在光头小僧的身上。毛绒的一圈光晕把小沙弥更衬得白嫩，他那手腕还带着少年人的纤细，修长的手指伸进那木桶里头。他把浮在面上的金桂都拢到了掌心里头，他的鼻尖凑进了那些可爱的瓣儿——他在低嗅桂香。

陆隐晃了神凑近了一些，只见那俊朗昳丽的小僧伸出口中软嫩粉舌把躺于他掌心的桂花瓣都舔进了口中。

不知道桂花甜不甜。不过，大抵是甜不过他的——他像是裹着白糖的糯米团子，外头被染了一点儿糖浆，那僧袍有些儿褪色，却变得更加接近蜂蜜的颜色。

想尝一尝。陆隐望着那个沙弥小僧，心里头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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