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主任!刚才XX高速出了连环交通事故,现在有七个重伤,十三个轻伤……”
程文匆匆赶来,套上白大褂开始询问情况,一个病床从他身边被推过,他猛地停了下来,快步追了上去,上面躺着的小男孩浑身鲜血,但程文还是认出了他。
“一帆!”程文失声叫到,旁边的护士立刻道:“主任,你认识他吗?”
程文想起蒋继平出国参加学术研讨会,沈倩母子俩今天要去机场接他,忙问道:“跟他一起的人呢?”
护士问了几个人,一个人告诉他,同车的母亲正在抢救,情况也很危险。
程文让其他人做准备,称自己马上就到。然后立刻掏出手机给蒋继平打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一遍遍响着。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整个城市被台风笼罩着,恐怕飞机也难以降落。程文只好给蒋继平发了个短信,告诉他阿倩一帆出了车祸,让他出了机场速至医院。
同事来催,程文扔下手机进了手术室。
几个小时过去了,孩子的心跳还是停了。程文无力地坐在墙角边,同事告诉他孩子的母亲刚才也没抢救过来,程文怔怔地看着同事们收拾着器材,然后他忽然站起来,把一旁的护士吓了一跳。
程文径直走到手术台前,拿起给孩子输血的血袋看了半天。同事都以为他受刺激大了魔怔了,没敢跟他说话。程文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手术室,调出了沈倩和蒋一帆两人的病例,发现血型对不上。
他记得蒋继平的血型,以前上学的时候两人一起去献过血,但他真的希望自己记错了。人都没了,难道还要告诉蒋继平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程文的手机不停地响着,屏幕上显示着蒋继平的名字,他却没有勇气接起来。他心里乱得要命,只得托了关系好的护士,等蒋继平来了告诉他噩耗,自己则躲进了更衣室。
等他出来的时候,蒋继平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坐在走廊上,脸上的泪痕层层叠叠。外面的风声小了,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程文驱车把蒋继平送回了家,自己又回到了医院,在太平间找到了母子两人的遗体。程文想着,还有一种可能,比起阿倩背叛了蒋继平,或许是更好的一种可能。
他小心地从母子两人身上各剪了一些头发,分别装在了两个密封袋里,拿去做了亲子鉴定。
连日来蒋继平整个人像一具会动的驱壳,程文一手包办了殡葬事宜,每天下班还顺路去给蒋继平送饭,不然这个人真能把自己给饿死在家。
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了,程文觉得松了口气。阿倩没有背叛蒋继平,他们的孩子或许还流落在什幺地方。当年一帆就是在程文任职的医院出生的,但当时程文还在大学。他跑了几趟妇产科,翻了当年的入院记录,又找到了当时的大夫和护士,终于查到了孩子可能的去向。当年住院的有两个名叫沈倩的产妇,其中一个是蒋继平的妻子,另一个则是一位外来务工人员,为了逃避医药费,生下孩子后,偷走了新生的婴儿连夜逃走了。当年每个孩子的手腕上只有一个标签,手写着孩子母亲的名字,估计孩子就是在那时被对方给搞错了的。
然而产妇没有留下太多信息,程文只得联系了他和蒋继平的老同学孟慎行。孟慎行是做律师的,有一点门路,托了公安方面和私家侦探去查,但也是大海捞针。
蒋继平的状况越来越差,学校那边知道他的情况,给他批了病假。程文收走了蒋继平的安眠药,他就开始喝酒。人时而暴戾时而低沉,程文有时甚至不得不从医院带镇定剂回来给他注射。他拒绝心理医生的治疗,拒绝用抗抑郁药物。程文知道,他是在给自己赎罪。或许只有他心里不好受,才会觉得好受一些。
事出之前蒋继平要出差,一帆吵着闹着要跟他一起去玩,都闹到了程文这头。沈倩学校也放假了,说可以一起去。蒋继平则表示,自己在那边行程很满,回来还有工作,就拒绝了。想来当时一家三口若真能同行,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但人生何来早知道呢……
程文还没有把孩子抱错的事儿告诉蒋继平,他想着等什幺时候找到那一家,探探他们口风再说。有很多家庭和孩子感情深厚,即使遇到了这种抱错的事情,也不愿孩子去接触亲生父母。如果真遇上这样的家庭,倒不如不让蒋继平知道的好。
转眼一年过去了,蒋继平靠着抗抑郁药物度日,程文也过得十分压抑。精神类疾病患者的亲友往往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个节骨眼上,医院闹出了个不小的丑闻:儿科陈大夫是同性恋,和有妇之夫偷情,被对方家属闹到了医院。坏事传千里,附近一些居民的投诉信塞满了医院的意见箱,说同性恋不能当儿科医生。即使一些人明显是混淆了同性恋和恋童癖的概念,或只是因偏见而排斥,医院终究没有为了一个医生而违背周围群众的意见。陈医生被迫辞职了。
恰逢急诊科几年一次的人事变动,程文的性取向也被几封匿名信拿出来说事儿。程文这一年过得心力憔悴,无心掺和这些事,从主任的位置上被撤了下来。
年底的时候,程文大学参加了大学的十周年同学会。酒过三巡,他不禁跟老同学倒了点苦水,有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同学说,可以引荐他去某市新设立的医院。程文想着自己在这座城市呆了太久了,有时候回忆多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也是时候该换换环境了,便答应了下来。
蒋继平则换了一种方式麻痹自己,天天在办公室熬到凌晨,后来干脆就睡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程文值班结束,打着呵欠开车往蒋继平的大学走,打算找他一起去吃个早饭。广播里的晨间节目他听了十多年,主持人换了好几批,但口中的方言还是那个味道。他和蒋继平在这里一起长大、毕业、就业,蒋继平成家,他经历了几段感情,如今一场事故把他们的生活一同毁得支离破碎。他知道自己当初答应大学同学的提议,是想逃离这座城市,也是想逃离蒋继平。蒋继平的阴郁像是一团巨大的雨云,在头顶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让人无处可逃,不知何时就会化作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放任他不管。
两人在早餐铺的时候,程文跟蒋继平说了自己的提议:“……我要去工作如果】..◎的那医院是新设立的三甲,离那不远就是X校的新校址,听说在招人。”
蒋继平双眼无神地搅动着眼前的豆浆。程文继续道:“继平,你再这样下去人要废了,不如离开这个伤心地……”
蒋继平将碗打翻在地,程文被溅了一裤子,蒋继平双手捂着脸浑身颤抖着不说话。程文值班熬了一晚上累得耐心尽失,站起身跟蒋继平拍桌道:“我他妈受够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你不想好好活着我他妈的还想喘口气呢!这一年多我都要被你折磨疯了!你信不信再这样我直接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程文大口喘息着,感到松快了不少,也马上就后悔了。蒋继平还缩在原处,程文跌坐在椅子上,想起他们初中的时候一起上学,也是这样来到早餐铺吃饭,两人对脸一坐,蒋继平老是喝豆浆吃油条,俩人分吃着早餐顺便互相抄抄作业;他想起高中的时候,他俩和孟慎行晚上补完课去吃路边的麻辣烫,一起骂骂老师、讨论讨论班里的姑娘;他想起自己失恋,两个发小陪他在大排档喝了一晚上的酒。他看着蒋继平狼狈的模样,觉得鼻子一酸,他仰起头来,沾着油烟的天花板映入他模糊的视线。
“……你说得对。”
程文听到蒋继平哑着嗓子说道。他低下头,眼泪就顺着眼眶流了下来。蒋继平也红着眼眶,对他道:“对不起,这段时间多亏了你了。我不能再这幺拖累你了……”
程文感到被豆浆浸湿的裤腿开始发凉,蒋继平抬起头来看着他,忽然显得很轻松,甚至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儿的,你不用管我了。到那边好好干。”
蒋继平的表现让程文感到莫名的不安。
当晚程文没有值班,他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惊醒,电话那头的同事说,他的朋友服安眠药企图自杀,现在正在抢救。
程文一路超速赶到了医院,走廊里坐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孩子,都是蒋继平带的学生,蒋继平轻生前给他们各发了邮件,给他们的课题做了最后的指导,还抄送了一份给几位他熟识的同领域的学者,让他们在他走后多帮忙,完全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两个学生知道他的情况,感觉不妙,在蒋继平的办公室找到了他。
程文懊悔不已,蒋继平或许在早餐铺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而他就是罪魁祸首。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医者他都不称职。
蒋继平醒了过来,程文把人接到了家,给他换了种抗抑郁药。蒋继平没再轻生,也没什幺悲喜,每天除了最低限度维持生命的行为之外,几乎什幺都不做。程文看着他灰败的脸色,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跟死神抢人。
蒋继平的大学辞退了他,学生们自发来看望他,把程文家里塞得满满的。蒋继平连日里过得如同行尸走肉,却在这一天强打起了些精神,对每个学生做了很多指导。孩子们都哭了,程文在一旁也看得有些动容。而蒋继平服了药之后就像是隔绝了所有情绪,只是淡淡地宽慰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好好学习。
孩子们走后,蒋继平忽然对程文说自己不想再吃药了。程文也看得出药物对他的影响,而且这种药物依赖性很强,势必不适合长期服用。程文便道:“那你跟我到S市吧。”蒋继平神情有些犹豫,程文故作轻松道:“我到那边举目无亲的,你就当过去陪陪我吧。”
蒋继平怎幺可能听不出这个蹩脚的借口,但他也知道程文的性格注定让他无法弃自己而不顾。
程文将那边的工作确定了下来,叫了搬家公司,蒋继平几乎什幺都没拿。程文想着也好,免得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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