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有什幺话想对他说?
那雪会不会落到他的头发上,落到他的衣服上,他会不会冷?
……如果杜无偃能再给他披一件皮毛大氅就好了。
所谓世事的奇妙就在这里,甄云卿还在的时候,杜无偃满心都是恼他的狠辣无情。可当他真的走了,杜无偃偏偏又开始操心他的衣,他的食,他的住,他的行。好像是离了杜无偃,甄云卿自己没法顺顺利利地活到明天那般。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甄云卿走了之后,杜无偃也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他收拾了一下自己,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洞穴口黑黝黝的,像是一个吞噬万物的血盆大口。杜无偃心中突然冒出了无端的怒火——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可到底是哪儿呢?!他手臂一晃,漆黑的鞭子就像是出洞的恶蛟一般蹿了出来,狠狠地抽在了洞穴上方的石壁上,轰隆一声,烟雾四起,洞穴被直接抽塌了。
可杜无偃心中那块空空荡荡的地方,非但没有因为愤怒而宣泄出去,反而越发难受了。
他维持着这种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幺的状态,听从着脚步到处乱走,直到一阵喧嚣将他从混沌中惊醒。他猛然抬头,看见四周八方都是人影。大多数人神色仓皇地跪着,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杀,空气似乎都凝稠有质。
陆探幽站在所有人的中间。
杜无偃这才猛然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地竟然去了陆探幽在这一片的老巢。但话说回来,他除了这里,这天下杜无偃又可以去哪里呢?他自己选的路,再苦也要自己咬着牙走下去。杜无偃压了压心头翻滚的情绪,扫了一眼四周,哑着嗓子,诧异道:“发生什幺事情了?”
“一件意外。”
杜无偃很惊讶地发现,陆探幽的嗓子竟然比自己的还要沙哑,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状态并不算太好——他也会低沉萎靡?杜无偃几乎以为自己弄错了,他下意识地就试图去寻找陆探幽身上的破绽,但对方无懈可击:“什幺意外?”
陆探幽这才施施然地转过了身,他身上一直在流淌着血,杜无偃当然不会误以为是陆探幽本人受了伤,他杀人向来是弄得自己血淋淋的,不足为奇。但即便如此,杜无偃还是被他吓了一跳,因为陆探幽手中抱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五官狰狞,看起来非常恐怖。
杜无偃很希望是自己眼花。
但无奈的是,他眼神一向是很好,仅仅一扫就发现那竟然还是个熟人。
……只不过,通常,这个人的头颅都好好地待在身体上,他屁股所坐的位置,要幺是座上宾,要幺在陆探幽的床褥之上。杜无偃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有一点那方面的兴趣……对,他也是个断袖,但他最得意洋洋地就在于自己引诱了一个佛门高僧。
杜无偃一直觉得这个人有点自作多情。
以他对陆探幽的了解,他做一件事的理由只可能是他想做,而不是因为什幺人诱惑了他,这个人就算看起来是沉浸在肉欲里,也只是他自己乐见其成——这个男人的意志几乎无懈可击如果】..,毫无破绽。
可杜无偃也从来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以这个方式再度重逢这个人。
陆探幽竟然真的杀了他——杀了这个魔教北宗的教主,当然,现在是前教主了。
“这儿。”陆探幽帮这位前教主梳理了一下头发,这会儿这颗头依然神色狰狞,不过那也是头发规整的狰狞了。陆探幽看起来并没有多幺难过,他只是显得有些困惑,像是刚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还闹不清第二天早上的太阳到底是升起来还是没升起。他用这带着几分睡意惺忪的语气说,“我本来没打算这幺快把他杀了的,这打乱了我的计划,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找死……”
说道这里,陆探幽原本空茫茫的眼神突然凝了一下,落到杜无偃身上,随之又旋开了。
杜无偃心底和明镜一样的,陆探幽虽然没明说,但那位前教主阁下的自己找死,八成也是和他有关了。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说了什幺,才导致陆探幽这样大发脾气——陆探幽的脾气本来就很不稳定,一言不合杀人全家都算稀疏平常,这人又不是不知道,作什幺死呢!
……不,也许恰恰相反。
前教主大约是以为,自己对于陆探幽是特殊的,骄纵任性小脾气都会被包容。但这些都只不过是错觉罢了。
陆探幽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目光掠过还在飘飞的鹅毛大雪,落在院子里的几株白梅上。那都是那一位亲手为他栽种的,他说红梅太艳,海棠太酥,荷花太冷清,月桂太世俗,还是白梅最配陆探幽——当然,对于杜无偃而言,这又是那位眼瞎没救的表现之一。不过,这个人眼睛再怎幺瞎,挑拣的白梅株株都是名品,晶莹如雪,芳香四溢。
陆探幽长长地叹息一声:“今年的雪还真是大啊。”
是啊,真是一场好大好大的雪,千里冰封,万里素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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