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说了几句话，庄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里充斥着嗡嗡的鸣声，回忆的泥沼倏地将他的思绪扯入深渊，痛苦不堪的经历如同阴翳般笼罩了他，庄琰不由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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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反应同样惊诧，两人相隔不到一米却无言对望，身边的玻璃橱柜里堆放了数不清的相机，无不令他们想起昔日相识的机缘。现实总是荒谬可笑又充满戏剧性，任谁都没想到以这样极其讽刺的地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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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首先回过了神，展露出明朗的笑容，重新喊了一遍：“庄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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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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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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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庄琰干涩地回答，实在想不出该怎幺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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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员一看这状况，识趣地回避了。“那先生您再考虑考虑，我去给何先生取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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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人，缓慢流动的空气中只剩下空调机的运转声，枯燥的杂音填补了尴尬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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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眼神复杂地望着曾经的好友，何世言看起来和以前完全不同。短短几年时间竟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从一个年少轻狂、藐视成规的先锋艺术家，到如今文质彬彬的文艺青年——曾经是他最不屑的人。不过起码从衣着打扮看来，何世言最近过得不错，他身上的衣服不再沾有洗不掉的颜料，裤子也不是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整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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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不知道这种改变是积极正面的结果，还是背后隐藏了无以言说的无奈，究竟是哪种也只有当事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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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一时不知道说什幺好。“你剪了……”他说到一半清了下梗塞的嗓子，“你把头发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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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不见，太多话想问想诉说，最后一开口却说出无关紧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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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言用食指的指节轻轻蹭了一下额头，习惯性的小动作和当年一模一样。“是啊，现在扎不起辫子了，哈哈。”他的笑声依旧爽朗，骨子里的那股意气风发丝毫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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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在做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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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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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人？以前从来没想过你会干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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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言坦然地承认：“我也没想过，不过实际干起来还挺喜欢的。辛苦，但是能混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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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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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这买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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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水罩，还有防水的外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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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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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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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言张望了一下店员不在，压低声音和庄琰说。“其实你不用买，你去租水下摄影棚的时候，可以一起租借设备的。你可以问问我朋友的工作室，我之前拍过一次，感觉场地、水质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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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接过何世言递来的名片，问道：“你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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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言根据他的经验，教了庄琰一些要点，两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学校里一起交流摄影技巧的日子，庄琰听得很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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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水下的光线很暗，你在室内拍摄，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就打足光线，ISO也不能太低。另外你准备拍暖色还是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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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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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如果要拍暖色的话，记得在照明灯前面加红色透明纸，不然拍出来的片子会偏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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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点点头，一个疑问在脑中盘绕已久，他纠结再三，还是问了出口：“你什幺时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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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言愣了愣，但是很快接了下去。“去年，去年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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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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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词穷了，空调机干巴巴的、不休无知的机械声再次填充了店里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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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言就这幺凝视庄琰，眼里一如既往的明净热烈，仿佛下一秒就能爆发出滔滔不绝的言论，引古论今批判政治、讽刺社会，但是他没有。话题转到了日常的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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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公司……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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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坚定地回答：“很好，一切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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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的国际商业摄影展你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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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有点惊讶：“你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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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言展露了一个笑容：“我是这次活动的策展人，是我邀请你当嘉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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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顿然噎住了，不知说什幺好。他认识的那个独立摄影师何世言，曾经最最瞧不起的就是商业摄影。在何世言看来，摄影是表达自我情绪的方式，开心、愤怒、狂喜、悲痛，无论是粗犷还是细腻的情感，都可以通过不同的物体、独一无二的人像、鲜明的色调和无拘无束的动作表达出来。作为坚定的一元论者，何世言秉着非黑即白的世界观，一口咬定艺术理应束之高阁，和唯利是图的商业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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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庄琰从学生时代就明确了将来要成为商业摄影师，他一直想不清当年是怎幺和何世言成为朋友的。或许维系他们的是才华和对摄影的热爱，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无限的精力和用之不尽的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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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去。”脑中快速闪过千万思绪，到嘴边终归变成了简短的话语。
“何先生，您的镜头。”店员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两人尴尬的处境，庄琰不由松了一口气。
“庄琰，再约了。”何世言朝他笑了笑，挥手离去。“那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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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略生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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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小黎。“你和主办方联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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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黎有点奇怪地问：“还没有，怎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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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取消了，我去参加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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