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玉翻起,赫然四字“上善若水”,赵让将其在掌心握了一握,大步出门去。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其间真意,应物无穷,游刃有余,赵让自忖尚无此境界,不过事已至此,纵然心有千千结,亦不能作茧自缚,自当寻求一个“抗兵相若,哀者胜矣”的结果。
唯有欠债负人,方能坚守他心中大道……
叶颖呆立在床前,听见门开又关的声音,猛然跳起,此时她眼中早已干涸,泪痕亦浅,她侧耳静听,确认再无声音传来,深吸口气,迅速地将赵让为她披上的外袍丢开,重将衣物穿上。
适才披散头发而随意掷落于地的头饰,她一一捡起,将其全部包裹在那件男子外袍中。
末了,叶颖重新立于床头,弯身低头,默默察看熟睡的贤儿。
六岁的孩子沉于美梦,浅浅而笑,浑似不知人间险恶,妖孽横行,随时有邪佞之物欲夺其小命。
叶颖伸手,为贤儿重新掖好被子,长吸口气,把外袍扎成的包袱提在手中,也出了寝屋。
出了院门,叶颖才知这寺庙之大,超乎想像,她走不多时,竟已是不辨东南西北。她与贤儿抵达金陵之后,安排入住的是城郊处,几不曾在城中闲逛,现下竟连个破庙都出不去,她又气又急,怕到天亮事便不遂,正为难间,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赵夫人,您这是去哪?”
叶颖回头望去,竟是她早前给过一巴掌的子玉,那女子孤身立于月下,娉婷婀娜,身姿绰约,向叶颖拜了拜,笑问:“夫人与将军久别重逢,不正该如胶似漆幺?”
“你——”叶颖声音一哽,扬了脸道,“别再称呼我夫人了。他赵让要作皇帝的妃子,把我休了。我要回南越去,你们留着我也没用,让我走。”
子玉脸露讶然之色,她沉吟片刻道:“赵将军重情重义,断然不会将夫人置于险境,夫人您……”
叶颖不耐烦地打断子玉,她冷冷一笑:“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幺,但你们带我和贤儿来,不就是为了能让他听你们话?他已选了那皇帝,你们要我何用?我不是已经把他的儿子留给你们了吗?”
这话绝情如斯,便是子玉也不禁动容,她瞳仁微缩,半晌无语,抬眼见叶颖神色坚如磐石,不禁长叹一声,竟是开口相劝:“赵……唔,小姐,您真要抛夫弃子吗?纵然赵将军移情负心,但孩儿可是您十月怀胎所生,是您的骨血啊。”
叶颖凄然一笑:“我此次来,早已下了他若能狠心,我便较他更狠的决心,他的孩子,我一概不要,他既不在乎,我何必在乎?”
子玉默然,她款款前行了几步,到叶颖跟前,携起五溪王女的手,直视其眉眼,又问:“您与妾身说说您的打算,妾身才能作定夺。”
“回南越去。滇桂国主要娶我为后,我要靠五溪百越族的兵力,与之联合,重新将南越夺回来。”叶颖道,她目光闪烁,亮若寒星,“至于孩子,只要是我生的,便有资格作这南越的王。”
子玉瞠目,良久方唏嘘道:“您果真是不同凡响,妾身不及。”
叶颖又是一笑:“他不愿作我的英雄,我能怎幺办?”
“既是如此,”子玉点头,“此事大有可为,只是不必急于一时。您不妨随妾身来……是了,究竟要如何称呼小姐?”
“我……我叫叶颖。”脸色黯了黯,叶颖仍平静地答道。
“妾身闺名子玉。妾身与叶小姐所想不谋而合,从来痴情女儿负心郎,男子何曾是倚靠或归宿?就是这身上掉下来的肉,妾身……不若叶小姐洒脱。”子玉柔柔一笑,也长出口气。
子玉与叶颖相会之时,赵让亦有“偶遇”。
他从院中出来,微一思索,便一路向那琉璃塔而去,那是最好辨认的标识物,只消找到它,便不难以此为中心,摸索寺庙的四面八方而不致迷失方向。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琉璃塔眼见仅在眼前,赵让忽顿了脚步,原地朗笑道:“秋夜寒意重,闲庭漫步似无助于取暖,不若大伙来拆几招如何?”
话音落后,四周仍是沉寂了须臾,不多会儿,暗处传来数人的脚步声,赵让这才转身,本带笑的脸色乍见领头人时霎时消失殆尽。月光虽不明亮,但距离如此近,他不可能认错人。
那人显也知道赵让将他辨认出来,瞪大了铜铃般的眼,嘿嘿一声干笑,道:“南越王,久违久违!来来,咱就来活动活动手脚,看看您在后宫待了这许久,身手可还在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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