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小和尚站在山道上往回看,他没看见那妖怪,后来他又想或许妖怪不在也好,这么想着,他伸手进衣兜里,又握紧了那个铜铃铛。
茨木正站在地藏殿内,四下空无一人。今日是个晴天,他就想着晴日行路不错,能方便许多。光线从窗口倾下一大块,殿内烟雾袅袅的,佛像的闭目而笑,半边浸在阴影中,半边隔着朦胧的烟雾,竟显得格外诡谲。
小和尚曾在这殿内念过经,茨木旁听着,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小友无论文武皆是如此强大令人着迷,隐约也记着两句,倒也不敢贸贸然的发问。也记得彼时那尊佛像的气味。佛像同阴阳术不同,就算不是站在相对的立场上,它们本身的存在就会令妖物不舒服。在神道上,人类将一切超人的存在供奉成神,就连凶煞他们亦称之为神来祭祀;佛教不同,度化民众的同时它也妄图铲除邪祟妖魔,故此它们本身就有一股让妖怪难熬的气息。但茨木记得当时那股气味,和现在地藏佛像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像是忽然之间,一件东西“活了”一般。
茨木朝佛像伸出手去。
阳光斜着从窗口滤过他,地上的影子影影约约的竟显出一个巨大有力的鬼手来。妖鬼自身的瘴气猛烈的撞向那尊佛像,却宛若被一层屏障阻隔了一样忽然停滞在佛像两寸之前。随即下一刻,静止的空气诡异的流转起来,像是一面被一颗石子击破的水面,荡出一圈大过一圈的波纹来。
整个空间开始旋转扭曲起来。光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成线团,世界的颜色被胡乱的塞进一个黑瓶子里。待到光线重新被放出来,茨木童子首先对上的就是酒吞童子愕然的视线。
月光静悄悄的从树林中滤过。寒秋的萧瑟的叶间宛若覆上了一层寒霜。呼吸是冷的,鬼对温度迟钝,但是骤然的变化却是异常明显。他方才还身处夏季,转逝间就进入了寒秋。
酒吞领先他一步,鬼葫芦悬浮在头顶;这是备战的姿势。但是四周静谧无异常。酒吞明显也看见了他,神情错愕。鬼葫芦暂时失去了酒吞的控制,啪的一声摔倒的地上。如若它有痛觉,大抵会疼到龇牙咧嘴。
“挚友?!”
酒吞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我们刚刚过江后那篇弥漫着雾气的树林。雾气散了。”他摊开手,神情少有的困惑,“……是幻境?”
茨木手忙脚乱的摸向衣兜。黑檀木的佛珠,中间穿过一条褪色的红绳。他睁大眼睛,同时松一口气:“不是。不是幻境!”
酒吞瞥向他,语气听起来有些复杂:“茨木果然你也是见到了……去到了以前的时间线?”
酒吞童子没有反应过来。面前银发的大妖往前迈了一步,毫无征兆的就倒过来。他顿时一慌,以为是对方在自己照料不到的地方受了什么伤。但是茨木仅有的胳膊环绕过来,力度真真切切,他埋在自己的颈边,呼吸拂过来湿热的发痒。一头乱七八糟却格外柔软的头发也披到胸口;酒吞习惯性的袒露着大半个胸膛,茨木的头发蹭过来,随着呼吸轻轻的摆动着,撩过去时痒的厉害。
酒吞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僵硬着问道:“喂,茨木。你怎么了?”
茨木在他耳边低声说:“挚友。我很想你。”
酒吞的身躯一点点的暖和起来。他尝试着伸手环住茨木的肩膀,成功了;成功了第一步第二步就会很简单,最后他双手环住茨木,就像他们互为支撑一样。
说出来大概会很奇怪。在大多数时候酒吞反倒很不擅长这一点。他叹一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也是。……我也很想你,茨木。”
茨木明显是听见了。因为在之后他们共同攀登山阶时,这大鬼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个拿到了期盼很久糖果的孩童,怎么遮怎么忍都藏不住。
酒吞再一次瞥向他,冷哼一声,心底却想,果然还是得说出口。
他们在道路上简单交流了一下彼此两条过往的时间线,非常默契的省略掉了大片的内容。茨木想夸“吾友从小就天赋秉异”,不想却被迫回首不堪入目人类时期的酒吞恶狠狠的叫停了。茨木多次想夸赞,甚至赞词都在脑海内更新了一遍又一遍,偏偏酒吞不让他说。酒吞也矛盾,明明已经能够面无表情冷静听完茨木夸他,却还是觉得茨木夸他童稚时羞耻。并且他也将对小茨木的评价藏的严丝合缝,生怕自己一张口就说些不该说的。光是他瞥向茨木侧脸时,就已经按捺下不止一次伸手去捏他耳朵的想法了;同时酒吞也花了很久才心理斗争成功,不让自己开口问茨木你化鬼前过的好不好,刚化鬼后有没有被欺负。
茨木能安然无恙的并肩走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听茨木说完后,酒吞说:“果然和地藏像有关。”
他们已行至山上的庙门口。这一处是小庙,不知道已废弃多少年。走进荒草丛生的院内时几只将成精的黄鼬四窜而逃,眨眼就不见。酒吞继续说:“我们没能继续被困在曾经,可能也是因为‘它’力量不够了,露出什么端倪又被你一冲撞,这才回到现世。”他作势要推门,转念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茨木说道,“在没把那家伙逮出来之前,没那么快结束的。”
他说对了。
门一推开就扑起灰尘来。这个寺庙太小,一眼就看尽。奉供着一尊残破的佛像,拈指的胳膊断裂,头颅也不见了。茨木往前跨一步,视野所及就开始猛烈晃动起来,他飞快的侧身想抓住酒吞童子的手,但只来得及抓住酒吞的肩后藏青色的颈带。柔软的布料瞬时从他指间滑漏开。颜色和世界的线条继续旋转着,旋转着。
他匆匆忙忙喊一声挚友,心中却是明白又要去哪了。
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正盯着他。少年人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眉眼往上挑,眉骨略凸,显得格外的凶。他的容貌实在是太熟悉了,茨木只是愣了一愣,就喊出声来:“小友?”
面前的人似笑非笑的抬一抬眼,已经有了不怒而威的气势。
茨木心情复杂,说道:“小友,你长高了。”
第二十一章
他回来的时候恰巧大雪封山。
近江国很少有那么大的雪,住在屋里封着窗都能听见冷风的呼嚎。这个时候就连商队也不会选择赶路外出,妖怪是一方面,但更可怕的依旧是无法降服的自然。它震撼你,降服你,捕捉你,从天而降一如厄运。
他是收到了一封信,信使出发的时候尚且是小雪,抵达延历寺时雪已及膝。信上说越后寺的住持——他师父近来便有些不好,缠绵病榻,清醒时磕磕绊绊着说想见他一面。他于是就拿着信,牵了一匹马上路了。
所幸是他最终见到了他师父最后一面。
越后寺住持的所有弟子,他大大小小的师兄师弟跪了一地。老和尚卧在塌上咳嗽着,偶尔咳出血,跪在他身侧的观真低着头轻柔的用白布给他擦拭去。老和尚眼皮上番,紧紧的盯着闭紧的一处悬窗。观真不知道师父在看什么,但他既不敢发问,也不敢转头跟随着师父的视线。老和尚嘴唇微微的动了一动,观真没听清,就俯下身子,去凑的更近一些。
这回他听清了。老和尚蠕动嘴唇,喃喃道:“把窗户开了。”
“师父?”
“把窗户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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