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春风这一行人多是骑马,队中有两辆车,一辆是齐春风那驾华贵非常的马车,另一架四面封闭,连原先是车帘的地方都钉着木板,恐怕就是关押谢清迟的囚车。祁云见到那辆马车,心跳骤然加速。他握住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待整队人都经过,进入山阴镇后,才跳下树来,通知竹烟儿做好准备。
这行人只会在山下待一夜,机不可失。待到夜里,祁云看准时机,给马厩边单独吃饭的马夫并囚车车夫几人饭食里下了些泻药,趁他们分别去茅房的时候打晕了当中最不与人说话的一个,让竹烟儿将自己易容成对方,潜入了车队里。
祁云下的药不重,一群人只道是饭食里有什么不干净的,骂骂咧咧一阵,不曾怀疑。他挑选的这车夫不爱说话,祁云混入人群中,随大流地抱怨了两句,便装作靠着囚车休息。这几人本就是要睡在马厩边棚屋里的,也没人在意他的行为。
待其余人睡得熟了,祁云借着囚车遮掩,躲开巡夜人的视线,小心行动起来。他先去研究自己背靠的囚车,发现囚车正面是一道被钉在车壁上的木门,开口处加了一道精钢重锁在上头。若想打开,必有声响,怕是会吵醒其他人。
此路不通,祁云又转身摸到了车窗边。这囚车是单驾马车所改造,车厢不大,窗子也极小,容不得人头伸出,因此没有被锁上,只是加了两道铁栅。祁云隔着布帘,听到车厢里的呼吸声。他低声唤道:“谢清迟。”
那呼吸声一顿,片刻后,祁云听见窸窸窣窣的锁链响动。巡夜人循声望过来,祁云猫身躲了过去,再探头去看时,谢清迟已经挪动到了窗边。夜色昏沉,祁云也看不清谢清迟形貌,只听到他压低的气声:“你怎么来了?”
祁云皱眉道:“不是你让我去找竹烟儿的吗?”
谢清迟疑惑道:“竹烟儿?”
祁云于是将他这一路的经历简单讲了一遍。
谢清迟沉默半晌,苦笑道:“我那时让你走,是想让你远离洛阳和青陵山,躲开这是非之地。不想你追来这里,还也将竹烟儿带来了。”
祁云骤然感到一阵愤怒。原来谢清迟当时说什么“去找暮雪”,当真只是在骗他走而已。若不是他和竹烟儿强行追到这里,谢清迟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去送死?他还记得此时此地不可惊动他人,强行按捺住怒气,道:“你说让我‘信你’。”
谢清迟轻轻叹气一声,道:“齐春风不会杀我。此去我正好能探听教主的消息。如果一切顺利,祁家堡的谜团也将被解开。倘若你信我,就在山下等我。”
祁云道:“不。”
谢清迟还想说话,祁云已放下帘子,回到了他睡觉的地方。纵然谢清迟有千万种计策,祁云却一点也不想听。谢清迟想着一个故人,从来都看不清轻重缓急,祁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能自己也跟上青陵山,时刻看顾谢清迟。
他听谢清迟的话逃走了一次,这种事,没有第二次了。
次日玄机教众人启程,祁云仍旧不声不响地跟在车队里。自山阴镇上青陵山,乃是一条宽阔大路,中间要经过层层岗哨。齐春风车驾走在前面,一行人接受查验后直接上了山。到半山腰处,齐春风那金镶玉的马车却忽然停下,让其余教众先上山去了,他带着囚车转到一处断崖。
囚车被停在断崖边的小院前。齐春风解开车门的精钢重锁,笑吟吟对谢清迟道:“谢掌令当初在山上便是住在这里的。现在难得回来一趟,可还喜欢故居?”
谢清迟不语。
齐春风自然也没想要听到回答。他冷笑一声,点了个护卫,将谢清迟抱出马车,拖进屋去。
祁云昨夜不曾见到谢清迟,此刻看到,不由得屏住呼吸。谢清迟的易容已被洗去,天光明澈,更照得他面色惨白。他仍穿着那领青色底纹黄色花团的袍子,肩胛处却化作了一片乌黑。祁云认得那是干涸的血色。不知他们对他做了什么,谢清迟瞧起来浑身都不能动弹,手脚软软地耷在地上,状况极其惨烈。
齐春风留了风雅风流监督,二人又点了跟着囚车的几个教众作为看守,为他们打理事物。谢清迟被安置在院子当中的房间里,众人轮班把守。祁云当值的是凌晨那一班。他极想立即见到谢清迟,又怕引起怀疑,再次拖累他,只得按下心思留到午夜换班。
凌晨时分,前一班的守夜人也困倦了。祁云交接完,在门口守了一会儿,便打算溜进谢清迟房里与他相见。他刚要推门而入,忽然警觉,回头望去,竟在看到了经过院门口的风雅。
祁云心中一凛,登时停下动作。他心念急转,想找个好借口来应对风雅的盘问,未料风雅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并未前来质问,也不曾惊动其余人等。祁云心中不解,心道,莫不是风雅有夜盲之症?他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确定风雅不打算返回,才再次走进了房间。
借着纸窗漏进来的一线月光,祁云见到了靠坐在角落的谢清迟。他本来也已经睡着,听到祁云进来的动静,警醒地抬起头。
祁云道:“是我。”
谢清迟听出他声音,姿态稍微放松了一些,表情也变得柔和。祁云看在眼里,不知该喜该悲。谢清迟被捆着手脚放置在房间角落,祁云想起白日里见到他肩上血痕,跪在他身前俯身去查看他的肩膀,见两肩琵琶骨各有一处菱形铁钉打在上面。那铁钉几乎完全钉入了肉里,只留下被血迹完全浸透的尾端。
“齐春风的武器,菱形钉。”谢清迟说。他的气息比昨夜又虚弱许多。祁云听得难受,抬手便要拔掉菱形钉。谢清迟阻止道:“不可。齐春风还会来见我,会被他看出来。”
祁云反驳道:“那就在他见你之前离开。”
谢清迟蹙眉道:“我本也该来青陵山一趟了。你现在带走我,只是打草惊蛇,顾惜红恐怕短期内不会再出面。”
祁云恼道:“关我什么事?”
谢清迟已习惯祁云这动不动就生气的性子,耐心劝道:“他是你的仇人。”
祁云道:“我报我的仇,为何要害你如此?”
谢清迟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怔了一怔,不再答话,但仍然摇头拒绝。
他精神很不好,只讲这几句便露出了疲态,祁云看得心中生疼,叹了口气,不再与他争辩。既然不能拔出菱形钉,祁云只能将就着给他清理创口,再敷上了一些药粉。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道:“这是在碧苑春找到的,我瞧着像是小还丹,你看看是不是?”
谢清迟惊讶道:“你怎会找到这个?”
祁云自然不会告诉他,为了找那根本不存在的、谢清迟留下的线索,祁云将碧苑春那个房间彻头彻尾翻过多少遍,只差掘地三尺了。他见谢清迟服下小还丹,面色好了一些,方才放下心,问道:“那齐春风可是跟你有什么过节?”他见齐春风对待谢清迟,颇有些私人恩怨的架势。
谢清迟道:“齐春风性格傲慢,不甘屈居人下,此举未必是针对我。若说针对,不如说他更针对顾惜红。”
祁云蹙眉道:“你胸口那处菱形伤疤,也是菱形钉留下的吧?”
谢清迟沉默片刻,轻声道:“亏你记得。是的,我当时说我打败过一任掌令,就是齐春风。”他笑了笑,又道:“这倒是无妨。他不是我们的对手,或许,还能让他做我们的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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