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上次的教训,祁云不敢再贸然靠近乐平县主别院,只是藏身树上远远观望。今次这小院比起他上回来大有不同,护院人数多了几倍,且全都是新面孔,瞧他们的行走姿态,俱是会武的,功夫还很不错。这些护院在别院外组队巡逻,而内院则平静许多,唯有几名素衣小尼来去。
见得此景,祁云猜测赫安还未到此处。他上山时是申时一刻,等不得多久,天色便渐暗了,院子里点燃灯火,院外护卫将肩舆抬了出来。又过了片刻,院门打开,一素衣婢女伴着一位鹅黄衣衫的女子走出院门。那鹅黄衣衫的女子登上肩舆,一行人向山下走去。
祁云跟在后面,心中猜测被证实了十之**。那鹅黄衣衫的女子正是乐平县主,她这样下山,应当是要去会赫安的。只是不知道赫安与她约定在何处相见。祁云远远缀在乐平县主队伍后面,一直到申城城门口,也未见到赫安踪影。
进得申城,人流骤然拥挤。乐平县主已下了肩舆,一身鹅黄衣衫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祁云不得不跟得更近。他见乐平县主面上罩着白纱,猜想是不希望被仪宾认出。这却给祁云的跟踪造成了困难。元宵节家家户户男男女女都出门看灯,街上脸罩白纱的黄衫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祁云跟到街尾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跟错了对象,竟将乐平县主给跟丢了。
此时天已彻底暗下来,只剩街上花灯相照,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祁云急于找回乐平县主踪影,却见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都分辨不出面目。他抬头见到街心一处酒家二楼有酒旗招展,想到可以登高去寻,便要过去,但无奈游人太多,他又不能逆流而行,徒然惹人注意,只好被人流裹挟着,挤到了街尾一处刚开张的花灯摊位前。
那卖花灯的乃是一老翁,见有人朝自己摊子来,立即便提起身边一盏灯道:“小哥儿可喜欢这梨花灯?”
祁云本不想理会,听他说是梨花灯,却是脚步一慢。这老翁的灯骨是竹篾所制,外糊着一层画了美人赏花图的绢纸,当中立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许是江南的梨花开得早,这花灯在每根竹篾顶上上用丝线向内坠了一串梨花花瓣,隔着绢纸见花瓣飘动,又能闻到梨花清香,的确是巧思。
祁云见那梨花灯上赏花美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扶摇庄的谢清迟,待反应过来时,竟已将那花灯买下。祁云转身就后悔了,心想他此行是来刺杀赫安,难道要提着一盏花灯与他比划?他想要去退,却见那老翁摊位前在这片刻间便已聚起人群,都是看这花灯巧妙想要购买的。祁云不欲再浪费时间,心中暗道,稍后扔掉罢了,便仍旧是提了花灯,向街心酒楼去。
越到街心人越是多,短短路程,祁云竟走了有一刻钟。此刻他离酒楼已不足十步,这短短距离却格外难行。他心中焦躁,又怕无法追丢了人,又怕乐平县主与赫安已经见过面、开始分开行动,左突右奔间,一不小心踩在了一位青巾书生脚上。他勉强平下心来与冲撞的行人道过歉,正要继续挤向酒楼,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响在他右手边,正在酒家门前。说话人身负武功,中气十足,故而周遭吵闹也能清楚听闻。祁云听见那人声便是头皮一炸:那是赫安!
赫安说:“可布置好了?”
一个陌生声音答道:“都布置好了。县主下山来时,我等已察觉有人跟踪。方才县主进了酒楼,我等在楼下监视,却未见到人,想是那人跟丢了。现下那人应当还在这条街上。”
赫安冷哼一声,道:“未必只是一人。我在峡州便被人跟踪过,他有同伙。”
祁云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原来程朱在峡州追踪赫安时便已被发现。
赫安道:“护好县主,看紧所有可疑之人。今夜必给我抓住贼人,要留活口。”
几人齐声道:“是。”说完,有五个留在了酒楼里,其余人向周围四散。
祁云汗毛倒竖,赶紧提起花灯低头向人群钻去。他早定下今夜杀局,却万万没想到,赫安不仅有所防备,还反过来设下陷阱要捉他。谢清迟有一点说得没错,他武功相比赫安仍有不如,既然赫安已起了提防之心,今夜事便难成了。
祁云该退,却不想退。他骨子里有一种倔强与孤勇在,令他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赫安知道他来又如何?赫安的防备不可能因为他一次退却而消失,他难道要等到十年后赫安忘掉灵山别院的遭遇再动手?他们之间迟早要有一战。
祁云可以打不过赫安,却绝不能恐惧他。
第18章十八·良夜
十八·良夜
既然打定心思,祁云便不再管那些分散混入长街人流里的玄机教人,只专心盯着赫安。
赫安做完那一番安排,独自上了酒楼二层。祁云正在思量如何绕过酒楼中警戒的五个护卫去到二层,忽然见其中一个护卫上了楼,再下楼时到了街心,似是问话。祁云心中不解,继续看下去。过得少时,赫安也下楼来。护卫给他指了个方向,赫安便向街上走去。护卫要跟,赫安却将他挥开,独自没入了人群里。
祁云本以为他要在酒家二楼等待结果,见他此举,大感意外,仔细一想,却又了然。赫安留下护卫,乃是为了保护乐平县主。赫安自恃武功,不怕别的,只是防着祁云对乐平县主下手,用她性命威胁,使赫安掣肘。祁云本就无意殃及无辜,自然不因此受挫。只是不知道赫安有何要事必须离开。
这是个陷阱吗?
不论如何,祁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只有一个选择。他悄声跟了上去。
比之乐平县主,赫安身材高大,鹤立鸡群,更便于跟踪。祁云远远缀在他身后,也无须时刻盯着,只是提着花灯,顺着人潮而行,看起来倒像个寻常看花赏灯的少年,并不引人注意。
他见赫安一路直行,似要向街尾去,那处人流不如街心密集,恐怕泄露行踪。他追踪乐平县主时已将这条路走过一遍,熟悉了地形,便在一处拐进小巷,绕到了赫安前面。到小巷尽头,祁云探头去看,果然见赫安停在街尾。赫安伸手招来路边小童,与他们交谈两句,又往外走,竟是向着城门的方向。难道赫安将乐平县主留在酒楼里,自己反而要出城?祁云心中不解,脚下却不停,一路跟到了城门。
花灯会开场已有一段时间,离散场却还早,此刻城门口除却两个守门卒子再无旁人,比起街心人声鼎沸,显得幽静。祁云心知自己脚步声在此种环境下无法隐藏,定要被赫安发现,干脆停下脚步,见赫安的确是出城了,等得一会儿,也出城跟上去。
刚出城门祁云就意识到不对。
元宵夜月圆如盘,清辉四射,城外道路上亮如持火,周遭没有山坡林影,一眼望去,开阔无人。赫安出城不过一会儿,祁云也没有听到马蹄声,没理由赫安能离开祁云视野。他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面色猛地一变,不及转身便拔剑向后一挥,剑身上一股大力推来,祁云向前踉跄两步,才听到破空之声。
击在唐捐剑上的乃是赫安之鞭,他的鞭法竟比风声更快!
见那致命一鞭被唐捐剑防住,趁祁云站立不稳,赫安的鞭子又落了下来。祁云情急之下一个铁板桥避过鞭身,腰间却被鞭风扫了个正着,火辣辣地痛。他反手将唐捐剑向地上一刺,借力弹起,在赫安鞭子甩回之前刺他面门。赫安识破他意图,大喝一声,左手将他剑锋一握,竟是要空手入白刃。祁云岂会让赫安得手。他顺势使出炼心洗身剑中一个“抹”字诀,手腕一收,剑锋后端从赫安左手禁锢中脱出,尖端却更深刺入,狠狠割开了一个口子,几乎要把赫安手掌削去一半。
血花四溅。
赫安又惊又怒,喝到:“唐捐剑?你与谢清迟是什么关系!”
祁云自然不会回答。他心知赫安空手入白刃的自大之举乃是因为他们去年交手时自己武功低微,而唐捐剑锋利远胜赫安预计。现下赫安知道自己低估祁云,定会谨慎起来,更难相与。祁云打起十二分小心,并不乘胜追击,一撤出唐捐剑便一个鹞子翻身拉开距离,果然见赫安鞭影又至,差一寸打在他身前。
鞭长剑短,祁云力量上不敌赫安,便打定主意依靠自己的轻身功法,以距离为契机游斗起来。赫安受伤不减其勇武,祁云用尽浑身解数才堪堪战个平手,精神绷得极紧,绝不敢走神。此刻他心中已没有剑法之限,不论云起剑或炼心洗身剑,成招不成套,一切皆是为了应对面前强敌,剑意挥洒,淳朴天然。
赫安与他斗得百招开外,忽然“咦”了一声,道:“炼心洗身剑?你是祁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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