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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克对他微微颦眉。“不要那样和我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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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时间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缓缓流逝,他坐着(站着、踱步着)等待马利克自己决定是生是死。医师们和女工们在诊室里忙得团团转,匆忙处理着门外呻吟的尸体(所有的死人们,当然了),期间他们来了一两次,留下了一碗汤,对马利克的进展只是摇头皱眉。

“坐起来,”阿泰尔说道。那碗汤很好地平衡在他的一只手中,而他的另一只手滑到马利克的脖子上,然后勉强把他拉起身来摆成一个坐直的姿势。马利克的身体软绵绵地贴着他的,由于高烧而热得滚烫,他的脸因痛楚而扭曲。阿泰尔小口小口地将汤水喂给他。他让马利克保持正坐,然后用凉水冲洗他的身体来降温。“你不能死,”阿泰尔对他说。

马利克的回答是一声轻不可闻的讪笑。他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直起身来,眼神虚弱地看向阿泰尔。“你怕了吗,阿泰尔?”

“你有这么弱吗?”阿泰尔回应道。

他期待着反驳或者愤怒。马利克因为他的脾气在马斯亚夫声名狼藉,他的性情极其不讨人喜欢,但是他仍然因他对他们信条的坚守和对他的兄弟们的忠诚而备受尊敬。在他们的青年时期,马利克的怒火可以移山,这让他在所有其它人都在阿泰尔面前退却的时候成为了班子里的头领与阿泰尔作对。但是他的脸上毫无怒色,他的右手抚摸上阿泰尔赤裸的胸膛,两根手指划过他暗色的乳晕时双眼好奇地眯起。然后他看着阿泰尔的脸,他的脸上流露出纯粹的悲痛。“他没法逃跑,”马利克轻轻地说,“他走不了了。”而后他滑了下去,重新躺回了床上。睡眠又一次将马利克带走了,高烧将他的皮肤烧成一片艳丽的潮红。

阿泰尔站在床边,拳头紧攥着一块湿抹布,一团乱麻难受地哽在喉中。他看向周围的石壁、立在墙远处结实的架子、门框上的裂缝、还有厚厚地堆积在房间角落里的蜘蛛网。他看向任何地方——房间里的任何地方,除了马利克,还有仍然残留在他体内的不愿接受的忏悔。当阿泰尔无法让他的眼睛继续保持睁开,且干涸的灼烧感强迫他合上眼皮时,他再也无法抑制住肩膀的颤抖或者是睫毛上沾上的湿润。“对不起,”他说道(不是对马利克,他一点也配不上。)

——

夜晚降临,一片死寂的垂死挣扎在诊室中弥漫开来。阿泰尔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上,光裸的背部倚着冰冷的石头。他一直留意着马利克不均匀的呼吸声和他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呓语。当那些女工和医师们终于安静下来,阿泰尔走到井边取水。他一次又一次地将马利克叫醒,迫使他不停地喝水,不断地往他热得发红的肌肤上洒水。

在夜晚的最后几个小时,他的身体在他尝试拯救马利克的生命的操劳下疲惫不堪,他坐下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的头枕在石头上,身体仅靠着背部倚在墙上来保持挺直。他什么也没有梦到,一道黝黑的深沟和一阵刺耳的声音让他重新回归清醒,然后发现一个医师正好奇地检查着马利克的伤口。

他醒来时发出的响声让他们都注意到了他,因为医师转过身来,说:“很好,你醒了。过来,学学如何包扎绷带。”

马利克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阿泰尔,直到他最后看到暴露出来的伤口。伤口并没有恶化或者是因感染而脓黄。他的皮肤边缘依旧因创伤而发红,然而裸露的肌肉泛着健康的粉色,即使他的肌肤在寒冷中感到一片刺痛。但是,马利克不再因发热而潮红的脸却露出了阴沉的脸色。

医师并没有注意到,又或者并不关心,而是向阿泰尔演示了如何包扎绷带,还向他解释了在何时和何处做这个。他告诉他哪些药草能缓解疼痛并加快愈合,并且列举了一些能促进痊愈的他所能做的膳食。阿泰尔带着平常心仔细地听着——留心着马利克渐长的愤怒——直到医师满意为止。

“你会在下午出院。高烧已经退了,在这里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因此在同样的条件下你不如呆在自己的家里来得舒适。”之后他点了点头,低着头走出了房间。

“你的脸上没有泄露任何表情,”当他们两人独处一室的时候马利克开口说道。这句话本身并不如它被说出来的方式般带有攻击性。“我记得即使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你就好像是石头做的。”

“我记得你有着相反的问题。你的脸泄露了你的每一丝想法,而你的脾气将你每一次尝试控制的努力都付之一炬。就是这点让你成为了一个低劣的刺客,马利克。”

“曾经,”马利克纠正道。

阿泰尔看了看他新包扎上的绷带,然后看了看马利克沾沾自喜到伤人的脸。“如果你自己选择了继续活下去,那么你或许应该下决心更加容忍地面对你的未来。”

马利克的笑声是如此脆弱,仿佛玻璃碎落一地,七零八落的碎片扎得令人生疼。他大笑着躺倒床上,一只脚光着搭在床边,另一只在床上伸展开来。他笑的时候将手放在他裸露的胸口上。“我应该让他杀了你,”马利克说,他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愉悦,“这是我的选择,而这就是我选择的。”他的头侧向一边,落在阿泰尔身体上的眼神中带着有意而为的怪诞的淫笑。显而易见的挑衅,但是阿泰尔并没有动手遮掩自己,而是放任马利克做他想做的,直到他的尝试让他感到无聊为止。“去给我找点东西吃,”马利克最后说道。

阿泰尔并没有落荒而逃;他的步伐毫不动摇。他穿过房门,走出诊室,走向鹰堡的厨房。

——&——

高烧所带来的影响逐渐消退以后,很多马利克没能想清楚的东西又重新浮出了水面。身体上各式各样的疼痛不断地让他分心,使他很难保持着坐直的姿势。他的左臂仅剩下一个形状奇怪的末端,他的前臂到他原来的手肘位置以上的几寸都没有了。他形状依旧姣好的肩膀呈现出的圆润曲线完全没有改变,然而几寸以下马利克的整个人生都被无法挽回地切断了,留下巨大的未知,还有被虚幻的感觉占据着空荡荡的位置。

他让自己的头脑陷入一片无用的平静中。他作为一个刺客的生涯已经结束了。他作为一个兄长的生活已经远去了。这个世界上他曾经奉为真理的所有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然后阿泰尔双手捧着一碗散发着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气味的、冒着热气的食物回到了他身边,即使这是他最不想要的累赘。他将碗放在矮架上,用他泛红的手在一旁扇着,让食物稍微凉下来。

马利克依旧恨着阿泰尔。没什么大不了的。考虑到他们的未来将会如何紧密地相连,在此之上似乎很难建立起任何坚实的基础。但是这就足以(在那个时刻)让他集中精力。憎恨阿泰尔的感觉来得轻易而迅猛,随之而来的是想要惩罚他的存在的欲望。(让他明白他的傲慢和他对自然法则的违抗所带来的可怖后果。让他明白卡达尔丧命于一个阴暗的地道之中。)“你以为我能从这里吃到吗?”

“你应该谨慎地使用你的新权利,马利克。”

“我应该表现出关心吗,就像你带领我们走向所罗门神庙里的厄运时那样?”但是然后——“啊,但是在那里厄运并没有降临在你身上,不是吗?你的身体依旧完整而强壮。你什么都没有失去。”

“我失去了我的自由。我失去了我的地位。”阿泰尔将碗拿起来,看了看食物,想起来缺少了餐具。他对自己的健忘皱了皱眉,然后用他的手指舀了一小勺食物。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呆板,完全没有显露出任何这些损失让他难过的迹象。

“你并没有失去这些东西。你只是回到了长久以来你应该待着的位置上。”马利克张开嘴,看着阿泰尔皱眉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紧张而尴尬的愤怒,他感觉到一阵愉悦、恶毒且扭曲的满足。这个男人以前(不是他们的青年时期)连一杯水都没有喂过马利克。他曾经把一个装满了尿液的罐子砸给他,而他曾经喂过他一碗让他闹肚子并且好几天不舒服的蔬菜沙拉。但是他从来没有不怀恶意地提供给他任何东西。

“你一定很满意,”阿泰尔朝他低哑着嗓子说。

“我并不满意,”马利克向他保证,“我宁愿你死了而我的弟弟活着。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没有什么能让我满意。”然后他张开口,等着阿泰尔继续喂他。男人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低头看着碗中。

——

医师回到房间里来教他一套拉伸运动,以保持他废了的那只手最大程度的活动性和实用性,在此之前马利克挥了挥他的右手将阿泰尔遣送走了。在这个距离里他并不讨人嫌,他的眼睛看着除了马利克的其它任何可以落眼的地方,但是他的出现依旧令他恶心。

“你必须做这些康复运动,”医师这样跟他说,一手放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指导着那只他残缺的手臂。“一开始会伴有疼痛,但是如果你愿意一天勤快地做多几次,那么疼痛会减轻的。”然后医师后退一步,看着他做完了一整套运动,确保他做得到位。“你很幸运,你的身体依旧年轻而强壮。”

马利克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现在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在你自己家中和你的新妻子的照料之下好好痊愈吧。”

马利克笑了起来;他胸口的抖动刺痛着他仍未痊愈的伤口。“我们幸福的结合被公之于众了吗?”

“没有。我只被要求阻止阿泰尔离开。在任何其它的情况下我都不会允许他进入我的诊室。”一想到这个,医师的嘴唇微微上翘。“他超越了我的每一项期待。女工们给了他一系列事情去准备,这会帮你的身体重拾力量。如果他像在这里一样很好地遵从了所有指令的话,那么你将很快能恢复健康。”但是一记警告性的目光投了过来,“在你尝试做什么剧烈运动之前,给你自己点时间好好养伤。”然后医师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随后转向门口。“愿你心宁平安,兄弟。”他走之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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