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公办,公私分明。翟季真推了几个酒局。他不想应对曾经只把他当兄长背影的人们。如今他在浩气盟有“军师”的敬称,那些人又重新看待翟季真,但已经迟了。
杨逸飞是不一样的。杨逸飞是翟伯真最好的朋友,却从来没有让翟季真为难。翟季真一直都很佩服杨逸飞,所以愿意与他私酌对饮。
在翟季真眼里,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门主十分有才华,也很有能耐。杨逸飞掌管着千岛湖的实业,每天都有很多生意上的事、此为其一。长歌门除了文人墨客、更是许多高官政客闲论道之所,品评风雅外,自然少不得聊些军国大事。杨逸飞结交朝中清流,向他们引荐弟子中有志投身仕途的新秀,此为其二。长歌门有大唐三大风雅之地的名头,今天有曲会、明天有诗赛、后天有经论,青莲剑仙时常在桃林下舞剑,避祸而来的贤相张九龄公也时不时在微山书院公开传学,诸多盛会杨逸飞隔三差五也要组织参与,此为其三。除此之外,长歌门独有的琴剑双绝武技是立身之本,每日都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此为其四。寻常人能做到其中一两项都是人杰,杨逸飞竟然诸事皆备通。
更别提这长歌门里名流群星诸多,论起辈分长序,杨逸飞这头顶不知压了多少人。本来很多事他不好出面,居然能平衡斡旋周全。翟季真在新成立的浩气盟里,没有这些论资排辈人情往来的烦恼。但他也知道,肯定十分劳费心神。可是重新见到杨逸飞,他不但精神气俱佳,看上去和两年前的青春容色无二致,行事更练达沉稳。翟季真心中是由衷佩服。
“不会耽误门主理事?我可记得两年前你就忙得头不点地。”翟季真消息灵通,“你刚从长安回来,我听弟子说,那位小殿下也一同来了。”
杨逸飞是替父亲去长安吊唁刚过世的上一任钧天君李守礼。回来的时候,十五岁的李倓殿下名义上同来长歌门散心。三年前李亨刚封了太子,送文华郡主去和亲,这李倓也是太孙人选之一了。加上和李守礼九天师徒的特殊关系。名为散心,实则作为新一任九天的钧天君来探长歌门的虚实。看是否和当年师父李守礼一样,能得到长歌门的鼎力相助。李倓一路上多番试探杨逸飞,但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杨逸飞暂时并不清楚九天中事,不知自己师父周墨背后的身份,只知当年杨尹安和李守礼结交,背后少不了水深的朝野过往。先天之变让杨氏和长歌精锐损失惨重,随着老一辈的退居二线,杨逸飞守成之志,就算想把长歌门发扬光大也不想卷入皇嗣站队。费起心思应付李倓弦外之音,维持不卑不亢不远不近的中庸君子道。李倓文韬武略,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来到长歌门后,许久不管事的老门主杨尹安亲自把李倓接入漱心堂长谈,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不能叫小殿下了。”杨逸飞揉了揉额心:“刚下诏封了建宁王,过几日就传来了。”
“看来我们浩气盟的消息,还不够灵通。”
“季真兄,说不定南屏山已知道了。而且你们本就走江湖路子。”
“谢盟主出身天策府,这江湖和朝堂,从来就没有真正完全分开。”翟季真意有所指,“今早我路过微山书院听到里面的读书声,周围弟子护卫的身手都是一流。”
张九龄公去岁被李林甫追杀,在李白等人的帮助下,避入长歌门内微山书院教授儒生。后又有几波杀手,但微山书院有最精锐的守卫来保护前任宰相,刺客从未得手。
说到这里,翟季真似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露出古怪笑意,摸着下巴打量杨逸飞,却又迟迟不言。
“怎么了?‘军师’兄,浩气盟待两年,学会打哑谜了?”杨逸飞不知他这奇怪表情意有何指。
“是在想,逸飞你这样的人物,为何会有女子看不上呢?”翟季真不再称呼门主,换回过去面对一个少年老成的小弟弟的口吻。
杨逸飞费解挑眉:“何意?怎么忽然,你刚才还说微山书院——”他忽然脸色恍悟,大概猜到翟季真看到了什么,难得露出一点头疼神色,低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翟季真笑了笑。他在浩气盟内结识了月弄痕和可人,自然知道女子中也有武技超绝之辈。但微山书院边飒沓舞剑的女子又是另一重风景。是张九龄的二女儿张婉玉,早年拜杨尹安为师,一把“文心载川剑”尽得相知剑凌冽之意。
这些时日,张婉玉就在微山书院门口舞剑,像是在执拗争取什么似的。翟季真路过刚好看见,随口问了弟子几句,就知张婉玉毫不避讳地对父亲与许多弟子表示,她这辈子非那位“呆疯大爷”杨青月不嫁,至今张九龄的气还没缓过来。
这件事也弄得杨尹安面对张九龄时分外尴尬,本来张九龄属意杨逸飞为女婿,杨逸飞又是个不会违拗长辈之言的。一开始张婉玉坚决拒绝此事,张九龄只当女儿心思单纯又脸皮薄没开窍,长大几岁就好了。没想到事态急转直下,要说女儿与杨家公子不够熟络,又怎么会忽然看上深居简出的大郎呢?他们私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九龄对杨尹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成何体统。
再加上,张婉玉这边单方面高调宣布心意,杨青月居然还是呆在怀仁斋里没个声响,凤息颜倒是站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她,可凤息颜其实也并不清楚为何张婉玉忽然做了决定。只道杨青月助张婉玉领悟了相知剑精髓,他们基本都是独处的。张九龄差点气背过去。只觉得杨家父子这事做得太不地道。
杨逸飞也是从长安回长歌门的路上才接到的消息。他刚回来,张九龄就指名道姓要找他,可把杨逸飞吓得借作陪建宁王的名头拖延过去。这两天他最头疼就是此事了,连周宋都没问出他的口风。张九龄肯定不会对杨逸飞有成见,但他是真害怕听到老人家“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的安慰。
杨逸飞一点都不难过啊!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可要是被九龄公知道,他们杨家父子三人从此都不用做人了。
这世上,除了父母亲长,又多了一人能得见大哥风采。让张婉玉那样才华横溢的优秀女子一见倾心,甚至主动求亲,可以想见大哥在清醒时,是多么光华耀目。杨逸飞得到消息的时候,笑得都合不拢嘴。但当他兴冲冲想早点赶回去“恭喜”大哥,收到新的消息后,却罕见地沉吟良久。
杨逸飞只当杨青月和张婉玉两心相知,都有玉成佳偶之意。否则张婉玉以女子之身,怎能单方面论断她要嫁给大哥?大哥又怎会放任她如此做……可他发现终究还是低估了张婉玉行事的坚决自主,也意识到没有真正弄明白大哥的意思。
新的消息是杨青月用自家单独的信鸽传给杨逸飞的,一张普通宣纸,寥寥几笔疏阔水墨,画着一轮淡墨半月,几笔起伏山水,旁题四字,确是杨青月那飘逸的欧公体:
“月映万川。”
除此外,别无他言。
两年前未解的谜团再度浮现,这四个字究竟何意?在外游历时,杨逸飞经常把风物什玩传信回去给杨青月,杨青月回信多是叮嘱他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很少用信来打什么哑谜。再者……这和张婉玉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杨逸飞一时解不出来,这四个字横看竖看,也不是“给我摆喜酒”的意思。
杨逸飞想好好问一下大哥。这一路上接连不断的类似于张九龄生气,张九龄找杨尹安要说法的消息传来,更让杨逸飞愈发坚信了大哥对此事复杂的旁观心态。令杨逸飞匪夷所思。难不成大哥还在意那病发症?不会的,大哥的心志又岂会因为这已经被击败的敌人而打退堂鼓。可大哥若无意,为何眼睁睁看着张婉玉一个人折腾?
杨逸飞深深叹了口气,他以为再也没有这种感受,“不知道兄长在想什么”。和阅历无关,这是年幼者对年长者天然的劣势。越是在意,越是容易波动。
他回到怀仁斋的时候已经入夜,但大哥房间那边琴声未停。杨逸飞掀帘而入的时候,杨青月还弹着那把古旧的白桐木琴,琴声十分平和淡然。前方桌上还放着一柄形制古朴的剑,杨逸飞一眼就认得出来:以文心载山河川渊,怀万物不移之心,先秦遗风,这是张婉玉的剑。
“大哥?”杨逸飞一看不用找由头了,赶紧问,“那消息究竟——”
“坐。香。”杨青月简单道。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习惯还是小时候带的,那时候杨青月症状很严重,有时候说不完一句话就会陷入噩梦,神志不清。只好以最短的字来交流,杨逸飞很小就能领会杨青月的意思。譬如杨青月鼓励他捡起剑继续练,有一次就只说了:“琴,你,左手,剑。”五个字。
哪怕如今杨青月已经好了很多,两人独处时,杨青月习惯了便会脱口而出。
杨逸飞当然懂,他乖乖坐在杨青月对面。等那支香焚完,一曲方毕。杨青月闭上眼睛,才又蹦了两个字:“剑,洗。”
杨逸飞挑眉道:“大哥是在洗去这剑上的杂意?……季真兄说他下午还看到在微山书院门口看到婉玉舞剑,所以她这么晚了才来找大哥的?说起来我得怎么称呼,还能叫婉玉么?”
他这话莫名带了股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微妙顶撞,不怪人家九龄公生气。大晚上不避嫌君子坦荡荡可以解释,可这像是流水无意么?张婉玉能这么晚来拜托杨青月,证明他们关系的确十分亲近了。杨青月不出面就更费解了。
杨青月平了内息,盯着杨逸飞的表情看了一会儿,“你也没懂。”
“月映万川?”杨逸飞一路上思量了很久,“佛家的句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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