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伊斯受不了这种懦弱的语气,厌恶加倍地涌上来,他转过身来,正要发作,看到少年的模样时突然愣了一下。
这个实习生来了两天了,可他是个大忙人,没空正眼端详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蚂蚁,只知道是个软弱的年轻人,工作拖拖拉拉。
这个拖拖拉拉的人,现在离他不过五步远的距离。
“诺伊斯先生……很抱歉让你这么晚还没下班……”
近距离才发现少年的瞳色是深灰的,认真凝视的时候会让人联想到薄暮夜林处弥漫的雾气,身处其中时被沾湿,被迷失。
诺伊斯态度软了些,“没事……”
话音未落,头顶的节能灯闪烁了两下,完全暗了下来。整栋公司大楼的电力系统突然关闭了。
突然侵袭的黑暗争先恐后地挤进办公室。
诺伊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少年语气歉疚地继续刚才的对话,“您一定很累了吧……我有办法让您可以好好休息……”
这话说得很奇怪,诺伊斯莫名其妙。
临近的大厦灯火通明,光跨过十几层高的鸿沟,穿透两层高强度的钢化玻璃,虚弱地抵达少年的面孔。
诺伊斯看清了少年的表情——
那是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
周遭一片暗色,点点光亮映在少年眼中,如同墓地中的流萤,梦幻明灭之间平添吊诡。那是一种与黑暗相得益彰的美感。
诺伊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窥探到了秘密,心惊肉跳之际又控制不住自己涉险的感官。
后来他才知道这股奇异的感觉,原来是因为自己死期已至。
可这时的诺伊斯没有觉察的智慧与冷静,他在看着少年身侧长刀的那一刻,就已经骇得记不起手枪是在办公桌的哪个抽屉里了。
只是一瞬,出鞘的刀光掠过诺伊斯惊愕的面庞,膝盖处传来一阵剧痛——他扑通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一只黑色羽笔附着纸,落在他脸侧,“休息前有什么想说的吗?”
剧烈的疼痛让眼前阵阵发黑,他费力看向自己的腿部,却发现膝盖以下被齐齐斩断。鲜血汩汩流出,恐惧铺天盖地。
言阳看着诺伊斯因痛苦而狰狞的五官,乖巧的表情里掺了越来越浓重的戾气,进而扭曲得笑容诡异。他熟练地挥刀砍下。
这是他第八次做这种事。
在司博这个巨大的实验场里,你可以享乐,可以受苦,可以喝极粗劣的麦芽啤酒,奸淫最幼嫩的未成年,兢兢业业地过一生或位于权力之巅耽溺声色,犯罪也好,正义也罢,但你绝对不能做清醒者。
你绝对不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
你不能发现你的生活被二十四小时监控——被自己的眼睛监控,你的眼中所见都同步上传到“帝国”中心研究所的服务器,主试官随时可以调看,看你中午贪食了一整个培根披萨,看你和他人在背后闲言碎语嘁嘁喳喳,看你盛夏回家剥落的衣物。听觉同理。
在这里,街角路边的监控器不足为惧。因为每个人都是行走的监控器,监控别人,也监控自己。
生物芯片接通每个人的视觉影像,更可笑的还可以将现实直接加工,普通的旧沙发被披上全息影像,变成了全新的真皮沙发,你欢天喜地地陷进去,陷进一片劣质海绵里,生物芯片却告诉你的大脑这是高级的牛皮触感。
你听风不是风,是遥远的汽笛,摸着路边惨死的猫尸说猫睡得香甜,血污沾了手也浑然不觉。
理智的联邦实验人员将人们置于某个情境,观察反应,或者固定阶级进行整个社会形态的观察。
从前受制于伦理,只能用动物实现的研究,在这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实验资源——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可这些“实验资源”有时会出现问题,如果一个人发现这个世界是虚假的,那么这个“实验资源”会变成“异常值”,严重对实验场造成威胁。
只要一点点端倪,就会被送到“清除者”的刀尖——“清除者”是这个实验场的清道夫,负责将这些可恶的“异常值”尽快清理掉。
他们不仅仅会夺走你的生命,还会删除档案,消除人们对你的记忆——于生于死,你都将不复存在。
言阳作为“清除者”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是个月明风清的夜晚,风携着微凉的湿气,吹透了他颤抖的内里。
任务对象是个上了年纪的男性政客,他挣扎犹豫间竟被政客察觉了,触响了警报后,他任务失败回到研究中心去,司博怜爱地将他束缚在手术台上。
从此以后,杀戮欲望在他的血液里所向披靡。
第八次的清除对象是诺伊斯——现在浸在血泊里的断腿人。
刀锋入血肉,惨叫声在鼓膜上狂欢,言阳越来越兴奋,每一道血肉淋漓,一部分受杀戮基因的驱使,另一部分受压抑着的愤恨和暴戾,在无辜的知情者身上得到完全的宣泄。
惨叫声不见了,呼吸声只剩他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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