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眷的睫毛动了动,顾树歌感觉到她的悲伤,像血液一样流淌在她的脉络中。于是顾树歌的心也跟着揪作一团。
沈眷没有回答他,而是说:“回家。”
司机原先安静得像是不存在,这时熟练地启动汽车,平稳地开了出去。
林默欲言又止,看起来是想安慰,但是又觉无处说起。
顾树歌有点着急了,她瞪着林默,想他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不要让沈眷一个人沉浸在悲伤里。可是林默收敛起欲言又止的神色,谨守本分地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忙起工作上的事。
车里更加低沉下来。
顾树歌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她明白过来,她是不存在的,没有人看得到她,所以她做什么都没有用。
沈眷的皮肤很苍白,近乎透明。顾树歌一向都知道她皮肤白皙,小的时候她很喜欢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脸,说,我也要像姐姐一样长得白白的。
而长大后,她虽然还是和沈眷很亲近,但她对她,其实连长久的直视都没有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现在她可以大胆地看她。可是那种多年养成的畏惧却像本能一样,溶在她的身体里。她看了沈眷一会儿,就不自在移开目光。
她是不存在的。顾树歌想,所以,她再看一看沈眷也没什么关系,不会有人发现,沈眷也不会发现。她试着说服着自己。
可是眼睛像是被定在了一个方向,她怎么都做不到转过头去,看一看她。
顾树歌就这样,反复地说服自己,然后失败,再继续说服,又继续失败。
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外。林默下车,打开车门。
顾树歌不用走车门,她现在来去自如,穿墙跟穿空气一样简单,但她也没有选择重叠在沈眷身上,和她一起下车,她走了另一侧车门,直接穿出去。
到了车外,她还是觉得有点神奇,于是她伸出手让手穿过车门,又拔出来。对于人来说,现实存在的固体,在她这里,就跟空气一样。
不过她对人来说,也跟空气一样吧,人要穿过她的身体,就跟她穿过这扇车门一样简单。
沈眷走进家门。
林默和司机都留在外面,顾树歌跟在沈眷身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司机和林默都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回家啊。顾树歌想,除了回家,还能做什么呢?
她转回头,跟在沈眷身后,走进家门。
她家是在市区,接近市中心的位置。按理说这里应该是最喧闹最繁华的所在,但是顾家老一辈在建造这座园子时,设计出了一个闹中取静的格局,通过园子里的绿植和四周建筑的分布,把喧嚣和烟尘都隔绝在外。使这里静谧得像一个世外桃源。
房子是欧式的,但没有西化得很彻底,保留了少许古典主义建筑风格,融合起来,有些像民国时期,西风东渐时的那种兼容并蓄,端庄浑厚。
这座园子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中间修葺过许多回,但从外面看,还是能看出少许雨打风吹的历史痕迹,历史一向是富贵权势之家最好的装点。
但到了房子里面,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树歌跟着沈眷走进客厅。她两年没回国,到了家里却没有半点陌生,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客厅中的摆设简约大气,沙发的位置,茶几的摆放,一樽花瓶,一幅画,任何一件小物品都像经过独到设计,不偏不倚地放置在最佳位置上,是与这座房子一样的基调,形成一种钟鸣鼎食之家才有的讲究与精致。
但这讲究之中,并没有权贵之家的高高在上,反而显得温馨简单。
东侧墙上挂了一幅照片,从山顶拍下的云海图。苍茫无尽的云海中,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露出小小的一簇尖顶,就像大海中孤立的岛屿。云雾缭绕,云气丝丝袅袅,出尘超凡,宛若仙境。
这是她拍的照片,随手拍下的,却有难得的好意境,之后她再怎么刻意地选取角度,都拍不出来了。
沈眷把照片洗出来,挂在墙上,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有取下过。
价值不菲的单人沙发下面曾经有个洞。是她年幼时,学着侦探小说里罪犯的藏物方式,在地板上挖的。洞里放了她从幼儿园得来的小红花。
后来这个洞被发现了,爸爸让人把地板修补好,又在上面放了一把沙发挡起来,以免她又来破坏。
从那之后,她虽然没有再在地板上挖洞,但小说里的这种藏物方式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后来,她长大了,还是会想在一个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位置,藏下她最重要的东西,变成一个永恒的秘密。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留下了许许多多她的痕迹。顾树歌觉得每一个角落都那么值得怀念。
沈眷进了房子,就坐在沙发上。
顾树歌在房子里看了一圈,还是飘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她在想什么?顾树歌看着沈眷。
但她没有看得太久,很快就移开目光,低下头,看着身前的地面。沈眷的面容却在她的脑海中清晰起来,眼睛、鼻子、嘴巴,五官清晰,又带着一点点陌生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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