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月上枝头,酒足饭饱,残席撤下,换上了果品和糕点。韩老夫人开始有些精神不济,韩遐上前帮她捏腿捶背,说些书上看来的趣闻。韩邈则对两人道:“家中不放爆仗,我带甄道长到望楼瞧瞧。”
韩老夫人笑着颔首:“去吧,等会儿记得回来吃个馎饦再睡。”
韩家兄弟二人如今还在孝期,吃酒守岁也就罢了,鞭炮是不好乱放的。时辰到了烧个竹,再打打灰堆也就罢了。但是对于做客的甄道长而言,还是冷清了些。这提议不过是尽地主之谊,韩老夫人怎会不允?
韩邈笑着向祖母行了礼,就牵着甄琼的手,走出了房门。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绕了偏门,避开前院热闹的宴席。虽避开了人,夜里也不安宁,爆竹声声连成一片,远远还能听到孩童们的尖叫大笑。连出门时扑面的那点寒意,也被除岁的喜气驱了干净。
甄琼根本没觉得冷,反倒是身上热得厉害,不但是被捉住的手,连他的面庞、胸膛,都隐隐发热,像要冒出汗来。他们要去的望楼,就在主院,是个三层小楼。站在楼上,能看到大宅之外。西韩的府邸不在城中,但此刻登高远眺,连安阳城中的烟火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别提远近乡邻闹出的动静了。
带着甄琼站在了凭栏前,韩邈伸手一指:“那边就是大宗的祖宅,每到岁尾,都会放七彩的烟花,比城中还要绚烂。”
许是来的巧了,他话音刚落,那宽广的大宅上方,就腾起了光云。五彩斑斓,灿若云霞,伴随着声声尖啸冲入云霄,绽出天火一片。
韩邈顿时住了口,只出神的望着那边景色。当年父亲也曾带他站在望楼上,边看大宗的烟火,边告诉他一枚烟花要费钱几何。父亲对大宗,到底抱的是什么心思呢?是想融入其中,重归大宗?还是希望他兄弟二人有名师教导,族亲帮衬?亦或者只是为了报答韩相公的知遇之恩……他从来没有猜透过,可惜,如今却找不到了倾诉之人。
那花海绮美,让人炫目,却须臾即散。不多时,璀璨烟霞燃了个干净,重新换成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韩邈这才回过了神,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今天他是来带甄琼赏烟花的,可不是为了这些往事。转过头,他对甄琼笑道:“烟花果真夺目,贤弟可知其中色彩因何而来?”
这是打趣,也是掩饰,只是无心一问。
“红的是钙,绿的是铜,蓝的是铁,金的是炭,还有些炼化的盐……”甄琼立刻紧张兮兮,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烟花他是没心情赏的,刚刚光顾着看身边那人的侧脸了,总觉得他有些伤心的样子。大年夜,怎么看个烟花都能看成这样?就连现在说起话,笑容都变了!甄琼哪还有心情打趣?不就是些烟花嘛,他恨不能把胸中所知,统统告知对方!
韩邈何其敏锐,立刻察觉甄琼话里的安慰之意。他这般迟钝的人,竟也能看出不对,还想安慰自己?眉峰一挑,韩邈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笑不止,险些失了风度。这小道,当真跟旁人不同。
重新牵住了甄琼的手,他弯了双目:“贤弟当真博学,怕是没什么能难到你。来,随我下楼,去书房看看。”
看什么?这个念头刚刚浮上,那只温热的手就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臂。甄琼的心跳猛地加快,又觉得燥热起来。
不,不能慌。他都洗过澡了,洗了好几遍,还用了好些澡豆,绝对白白净净,香香滑滑。等等,那个装了甘油的小瓶带了吗?心中大急,甄琼恨不能立刻往怀里摸一摸。虽然不知甘油是作何用处的,但是师兄们提过的,带上总是好些……
脑子里不知想的什么乱七八糟,他跌跌撞撞跟上了韩邈的脚步,向着楼下走去。
第32章
书房距离望楼也没几步路,甄琼硬是走出了一脑门的汗。但是这种事情,身为男人哪能露怯?于是顺过气儿之后,甄琼就勉力镇定下来,就连看到书房门口站着人,也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韩邈只觉牵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些,心底暗笑。这是猜到了什么吗?他悉心准备的“惊喜”,想来也不会让这小道失望。
没让仆从开门,韩邈直接推门而入,拉着甄琼走到了书桌前。站定脚步,他松开了那只仍有些微颤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贤弟请看。”
看什么?甄琼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只见桌上蒙着块布,下面鼓鼓囊囊放了堆什么,根本看不出究竟。然而下一刻,一只手伸了过去,轻轻一掀,拉开了那层锦缎。
一座耀眼银山,出现在甄琼面前。整整齐齐的银锭叠在一处,在烛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简直能照瞎人眼。
“这……这是……”甄琼懵了。怎么这么多银子?!
微微一笑,韩邈道:“今日乃是除夕,合该兑现当日的承诺。我从账上抽了一成利,折成了银,全在这里了。共计八百两。”
他的语气平稳,甚至带着隐隐笑意。甄琼却觉得自己快要心梗了,连气都喘不上来!
八百两!这可是一百一十六万零八百钱!就算折成足额的千文贯,也有一千一百六十贯还多八百钱呢!怎么会给他这么多?还有那一成利是怎么回事?就算大益朝最顶尖的炼师,能拿到的技术分红也罕少超过百分之八啊,竟然给了他百分之十!
眼见小道都快喘不上气了,韩邈唇边笑意更浓:“这不过是白糖的分润。等到明年香水铺开张,还有更多进项。我会照旧分给贤弟一成,绝不短少。”
这八百两,当然是他补了些才凑齐整数的。即便如此,也是个了不得的数字了。毕竟白糖不过卖了区区数月,能得这么多利润,全凭他运筹得当。分润一成,自然不是个小数目。
如今韩家调料铺已经在东京打开了局面,连带几家经营糖霜的商号,也要从他这里进货。不是没人打探这新糖的制法,但是店里本就经营各类糖品,又包下了蔗园,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弄清楚石蜜变白糖的奥秘。不过等触及了那些糖业行会的利益后,必然还会有些反复,说不定原料会受到遏制,明年的收益就要看蔗园产出了。
不过比起即将上市的花露,这些就无足重轻了。糖业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要不断开拓市场,才能获取巨利。但那些装在玻璃瓶里的香水,就不必如此麻烦了。随便卖卖,都是金山银海的进帐。更重要的是,其中秘方谁也拿不走。等东京的新店开起来,一年的分润又岂会只有区区几百两?
韩邈知道甄琼并不在乎这些,但是该给他,一分也不会少。只盼这份“惊喜”,能安安稳稳留下这小道。
韩邈的眼神极其真挚,也尤为坦诚。本来就够震撼了,再被那双眼盯着,甄琼只觉头晕目眩,面红过耳,哆嗦了半天,才道:“契,契书呢?”
能被人如此重视,还管那么多干嘛?契书赶紧拿来,他签了!
谁料听到这话,韩邈却笑着摇了摇头:“契书之事,就不必提了。我视你如至亲兄弟,信之重之,又何必签那腌臜东西。”
等等?甄琼愣在了当场。怎么回事?都要给他史无前例的巨额红利了,竟然连个契书都不签?
脑子有点蒙,甄琼傻了半天,结巴着问道:“那,那我在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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