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厅等你。”萨拉朝莉莉安挥手,后者点点头,转身跑上电梯。
白光闪烁之前,莉莉安下意识地回头,那一刹,她看到萨拉和大厅里黑色的靠椅逐渐融为一体,变成模糊不清的一团影子。
☆、以枪声作起点
宽阔的放映厅内光线昏暗,大屏幕上正播放着某部纪录片,不过,从那不断晃来晃去的镜头来判断,它也许不是纪录片,而是非正常状态下拍摄的什么东西。摇来动去的画面令莉莉安头晕目眩,看到半截,她就眯起了眼。她没兴趣坐在这种地方听影像中她不认识的人讲述公平的含义,更没兴趣听对方阐述某些“种群”有多么罪大恶极,她认为每个人把自己的事管好,不要成天想着加害别人就对了。
放映厅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莉莉安猜想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应该和她一样感觉无聊,只是大家碍于情面未曾明说。事实上,令大家掩藏真心话的,不仅仅是情面,还有其他与性命相关的玩意儿。出头的椽子从来最先腐烂,谁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强出风头,先吃一发子弹。
坐在这里的都是精英阶层,莉莉安环顾四周,看到了黄种人,看到了和她一样的白种人,唯独没有看到黑人。果然和这段影像所表达出的观点相同,他们并不认为黑人有跻身精英阶层的资本。莉莉安抓紧座椅扶手,内心焦躁不安,她发现一千年后的世界有时甚至不比从前开放,如她所见,历史的车轮正在往后倒退,要退回野蛮掠夺的年代。
最后半段影像终于放映完毕,灯光逐渐亮起,莉莉安更加头昏脑涨,她不能适应在昏暗的地方长久视物。她按压额角,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忽然听到身畔掌声雷动,在这阵掌声中,一位身着正装的男士走上前方演讲台。
“那是什么人?”莉莉安微微侧身,询问谈令仪。那男人给她的感觉不怎么好,她从这家伙的眼睛里望见疯狂的光芒在闪烁。
“计划的发起人,你可以称呼他为‘当局’或者……权威。”谈令仪听到她的问题,低声回答,“他真是个天才,制定了那样周密详尽的计划。”
谈令仪语调平平,无甚起伏,莉莉安却听出了他言语间暗含的讽刺。遭到他夸赞的天才,实际上是疯子,被他评价为周密详尽的计划,实则漏洞百出,逻辑不通,根本就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可他们现在被迫坐在这里,听一个疯子发表演讲。莉莉安紧抿嘴唇,咽下一声感慨,置身此地,话说太多并没有用,她努力习惯这股怪异的氛围,习惯与这巨大的疯人院共存。
男人讲了些什么,莉莉安并没有听进去,疯子的言论,听多了倒让人气愤。她貌似专注地盯着台上看,然而她的心早跑到外面,去和萨拉拥抱。她想象自己离开放映厅,与萨拉结伴回家,享受美味的烤肉,用丰盛的晚餐给周末画上句点。
就在她惬意遐想的时刻,一声足以震破耳膜的枪响打断她的思考,惊醒她的美梦,她猛然抬头,台上演讲的男人正说道:“进行清理工作,有效省时是必须考虑的……经过多方研讨,我们决定……采取雷霆手段,直接抹消……”
他匆匆一鞠躬,昂首阔步走下演讲台,脸上还带着微笑。
幕布落下,演讲台隐没在它背后,它隔绝了众人的视线,挡下不知多少记眼刀。
散会了。
萨拉坐在中心大楼最底层的大厅,她和莉莉安不属于同一单位,因此无法进入大楼上层——在她的认知里,的确是这样没有错。她坐在那儿,塞着耳机听着歌,修长漂亮的腿于身前交叠。她很苗条,尽管她是只小馋猫,嘴里一刻也不停地吃着各种食物。
一刻不停地享用美食,到今天已然无法实现,因为美食已经被消灭。它们消失得很莫名,萨拉从来搞不懂当局的想法,她感到整个当局都很莫名。那群家伙今天下令取消一类职业,明天下令销毁一批产物,他们喜新厌旧,无情无义,和他们扯上关系的人或者物,似乎都不会有好结果。
白色的耳机线在萨拉胸前垂下,随着她不时变换的动作微微摇荡,仿若几股绳索挂在船只两旁。没过多久,萨拉摘下它,她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是一个她熟悉却又不熟悉的女声。她犹疑着回过头,迎接她的是黑色洞口。
“砰——”
“新世界构建的第一步即将迈出……它的出现伴随着枪响。”热情洋溢的声音在中央大楼内部回荡,网络把音频传输到这片土地上最远的地方,确保每户家庭、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到这番正义宣讲。莉莉安被那声音吵得头痛,她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鞋跟撞击地面,发出哐哐的响声,她有好几次差点儿扭了脚,甚至还摔了一跤,可她想,比起某件更可怕的事而言,扭一下脚腕,跌一个跟头,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
谈令仪也意识到她的担忧。他跟在莉莉身后,随她一道跑下楼梯,电梯太拥挤,三层楼的距离,倒不如用双脚奔跑来得方便快捷。他的身躯可是比莉莉安要稳得多,从三楼到一楼大厅中间这几次拐弯,他从未跌倒过,而莉莉,这鲜少奔跑的女孩,抵达大厅的那一刻,她又跌了跤。
“好姑娘,冷静,冷静。”谈令仪扶住她的肩膀,几乎是用拖的,才把她从地板上掀起来。莉莉安张了张嘴,自喉间溢出支离破碎的声音,那嗓音沙哑极了,简直不是她发出来的,紧接着,因为这细微的声响,他们招惹来大厅中那帮人的目光。
万幸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只瞟了他们一眼,发出几声嗤笑,并没有抬起手里的武器,给他们脑袋上开个孔,送他们下去支持人类伟大事业。谈令仪背上冒了层冷汗,回身试图安抚莉莉安,却看到遭受打击的姑娘慢慢蹲下去,撕扯着长发,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掉。
一楼大厅里已经没有萨拉,在那巧克力一样的姑娘曾经坐过的地方,有一大滩深色痕迹,此刻机器人正尽职尽责地清扫。
莉莉安最终没能吃上那顿饭,也没能度过一个完美的周末,说得更直白一点儿,这个周末,是她有生以来所度过最糟糕的。不单是萨拉突然消失,她的居所也蒸发得干干净净,好像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谈令仪曾以为进入文明社会之后,发生在城市里的战争大多是没有硝烟且不见鲜血的,然而看到那些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政治家指挥部队展开屠杀的时候,他发觉他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文明社会的确要比原始社会少一点儿血腥,但仅仅是少了一点儿,并没有完全消失,冲突爆发以后,务必要见血,只不过文明人的杀戮会在暗地里进行,他们知道那样做会带来不好的影响,或者会对己身不利,所以从不把它们放上台面。
中心地区的黑色人种首当其冲,成为了被消灭的对象,而偏远地区的居民们,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同样的命运。斩草必要除根,把他们杀戮殆尽是迟早的事情。谈令仪喝了口热糖水,没尝出什么滋味,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他每吸进一口空气,就可能有一名黑人被清除,无理由地剥夺一个自然人的生命,无疑是残忍的,但这种与野蛮未开化挂钩的行为,到今天竟又成为了正义的代名词。谈令仪不相信会有正义的屠杀。尽管屠戮打着正义的旗号出现,可它们匡扶的东西从来不是正义,那也许是私欲,或者其他的一些事物。他又喝了一口热糖水——它已经快变凉了,连同装着它的杯子一起。
面对一场全无预兆的屠杀,普通人应该如何预防?他们大约找不到预防的办法……他们无法知悉自己会在哪天死去。
死亡的前一瞬,他们也许在加班,也许在学习,也许在逛街,也许在读书,也许在外面行走或者歇息,也许呆在家里看着电视。一切都是那么寻常,那么平淡,度过这个周日,明天又是周一。新的一周,朝气蓬勃,满怀希望,然而又有几人能想到,就在下一秒,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无望,他们死了。
对死的避讳,印刻在人类的骨血里。很少有人不怕死。如果某人真的不畏惧死亡,那么,他一定看淡了生死,又或许他找到了比生命更值得他追求的东西。而绝大部分人类是普通人,做着平凡的工作,有着平凡的想法,过着平凡的生活,波澜不惊,毫无起伏,他们既没有看淡生死的超然,又没有为理想舍弃性命的崇高,死亡对他们来讲,仍然非常可怕。当死亡来临时,他们很难有恐慌之外的其他感受,生命最后一刻所感应到的恐惧,便构成了他们人生的句号。
圆圆的句号,为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管他生前在做何事,管他在哪里任职,管他曾在何方求学,从此以后,他的存在将无法证明,他的痕迹将被抹除,他变成了人类发展历史中微不足道的标点,变成了岁月长河之畔细细的一粒沙。他死了,死得莫名,死得无价值,却又死得很有价值。
☆、优良基因
谈令仪喝完那杯热糖水,飘浮在半空中的显示屏为他直播医院的大火。热烈的火苗跳着舞蹈,欢欣鼓舞直冲上天空高处,他仿佛隔着屏幕嗅见了一股焦糊味道。胶皮与塑料烧焦的味道他以前闻见过,刺鼻,呛人,与“好闻”不沾边,而人烧焦了之后闻起来是个什么味道,他迄今不知道,也完全不想知道。
消防车没有如约而至,能灭火的水失了约。不晓得是那些水忽然成了稀缺资源,还是医院里所有的病患在一夕之间全都变成垃圾。谈令仪庆幸自己苏醒,而非沉睡在冷冻舱内,但他的庆幸也不合时宜,唯一合适的,只是一声叹息。
“他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不要得病。”谈令仪抱着已经空了的水杯,低声对乔桢说,“真该让他发一次烧,然后把他跟这些……一样都清理掉。”
“如果他再这样胡闹下去,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公立医院,可能连医生都要没了。”乔桢烦躁地抓抓头发,从谈令仪手中取走那只空杯,放到桌上。没有公立医院,医疗只配精英阶层拥有,这不是历来为人所诟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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