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尝不想随皇兄一块儿走了,但皇兄已将这天下交托于他手。这是那人仅有的遗愿,他怎能辜负?
他需殚精竭虑治理这国家,养精蓄锐将实权都握在掌中。反正皇兄已走了,没有皇兄的日子都过得很快,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一切,无需着急。
太子所读过的书他也都看过,曾经一块儿讨论政事时他也总装作心不在焉,事实上字字句句皆已收入脑中。皇兄会的一切他未尝不会,只不过他从不表露。
如何收服民心?如何拉拢朝臣?他并非不懂。如今不过是要瞒着宰相来做这一切罢了。
他慢慢将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宰相面前温顺听话,另一个则冷静克制,如蛰伏之蛇,缓缓将一切圈在自己蛇尾之间。
他似乎已经好了起来,面上终日挂着笑容,只不过那笑之中隐含的深意,令人越来越看不穿。
三年后的废太子忌日,皇帝待到处理好当日政事后才得闲出宫,已是傍晚。去时他撞上了宁王,曾经的四皇子,王爷见他便冷笑,离开的脚步也暂缓。
皇帝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噙着笑,道:“四弟,许久不见。”
“若是可以我真希望永远见不到皇上。”王爷句句带刺,“更希望皇兄也不会被你烦扰。”
三年过去,某些秘密已不再被守得那样紧,宰相一派害死废太子此事更是众人皆知。王爷又多敬爱废太子就有多恨他,每每与他见面都像是见了仇人,毫无半点儿对当今圣上的尊敬。
这人有何颜面来见被害死的皇兄,还笑得那样无耻。
皇帝身着便服,三年来操劳过度,竟是比三年前还要瘦了,衣袍空荡荡,但面上神情闲适。他自然地开了一壶酒,洒在废太子墓前,慢悠悠道:“可惜四弟的愿望永远不会成真。”
王爷讽刺一笑,并不答话。
皇帝看他一眼,挑起眉眯着眼,似是劝导又似是嘲讽地说:“除非四弟亲自来坐我这位置,把我踩在脚下,否则四弟能拿我如何?”
放眼全天下,也就仅有宁王敢对天子不假辞色,而皇帝似乎对这唯一留在京城内的兄弟留有余情,从未责罚过他。
宁王哼声说了句“岂敢”,拂袖便要离开,皇帝又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笑眯眯道:“四弟成日在京中闲着没事干,惹是生非,我可听到了不少怨言。”
他轻飘飘地说:“正巧去年的科考闹了徇私舞弊的丑事,四弟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倒不如今年就由四弟来做主考官。”
宁王脾气暴躁,但在兄弟之中算得是有能之人,是以皇帝要将他禁锢在眼前,防这家伙天高皇帝远谋划造反之事。他在这京中无事可做,又不乐意做个闲散王爷,自然只能四处找麻烦。难得有了这一桩差事,他嘴上把皇帝骂了个底朝天,主持今年的科考却尽心尽力。
他自然也有借此机会为自己收拢人才的心,最看好一名年仅二十的青年。
那人出身贫寒,浑身一股清正之气,与他几乎是一见如故。
皇帝登基的最初两年还算是中规中矩,势力渐丰,第三年时便变了一个模样。
竭尽全力处理国事,并竭尽全力折腾群臣。他如今已能与宰相分庭抗礼,甚至隐有超越之势,无人能说他一句不是。
于是皇帝逐渐变得昏庸、残暴、放荡——荒淫。
殿试当日他昏昏欲睡,仅在最后撑开眼皮看了一眼,笑着指向其中一人,道:“我看你最为顺眼,你就是状元了。”
当场点为状元并册封为翰林,入宫侍于圣驾之前。
新科状元恰是宁王所看好之人。
他听着宁王说了无数当今天子的坏话,未曾想自己前一日还在板着脸训斥宁王胡言乱语妄议升上,今日殿试他就直接见证了皇帝的任性。
考取了功名,他却毫无欣喜之意。
宁王满面难以理解:“你管那狗皇帝作甚?他点你为状元是他运气好!撞到狗屎运!”
“堂堂王爷说话怎可如此粗俗!”新科状元冷着脸训了一声,又道,“此举不可,我受之有愧。请王爷带我入宫面见圣上,请圣上再做决断。”
宁王拗不过他,带他入了宫。他能在宫中自如来去,又向来没大没小,一声通报也无便直直闯进御书房。
推开门时却见皇帝坐在桌前,右手中抓着一把剑,左手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皓白腕子。他目光飘忽,神思不属,腕背不知疼一般在剑锋上磨,鲜红的血汩汩流出,爬满半只手臂。
宁王没想到会见着这一幕,直直愣住了。
外人突然到来,皇帝立刻回神,皱起眉将那剑收下,宽袍大袖掩住自己的左手,责道:“宁王未免过于放肆,半年不来觐见,如今一来就擅闯御书房?”
第九章
新科状元比宁王知礼得多,只在御书房外等候。宁王震惊地望着他,箭步冲上前,面色铁青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厌恶皇帝至极,这人在他眼中无情无义狼心狗肺,非但篡夺了原本属于皇兄的皇位,更是在得利之后还装出一副无辜伤心的模样,猫哭耗子假慈悲。皇帝近一年来的行径,于他而言更完全是“原形毕露”。
谁能想到皇帝在孤身一人时,会用剑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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