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斯笑了起来。“照您的说法,那些画得美的画家——拉斐尔、提香、泰德马爵士似乎都应该为他们画笔下的美而接受调查咯。”
“他们和您不一样。那些人绘画中的美是他们本性的自然流露,而您,一个亲身经历过战争和国家剧变的女性,在她八十二岁时所描绘的作品里却看不出一点儿曾经痛苦的影子——这很不寻常。”
“啊……这并不像您想的那么奇怪……”
正说着,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康斯坦斯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出去开门。朱利安跟在她身后也走过去。来人正是斯蒂芬·布留蒙特罗斯特,他是来拜访女画家的。他的出现让朱利安有点儿惊讶,而且很明显,斯蒂芬和女画家互相之间很熟悉。于是,朱利安在离开康斯坦斯·玛尔梅家之后,并没有直接回旅店。他想要和斯蒂芬谈一谈,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女画家过去的故事。教堂就在附近,朱利安向那儿溜达过去,希望过一会儿斯蒂芬出来的时候自己能看见。
小镇的教堂是一座拜占庭风格的建筑,规模不大。红色砂岩教堂顺着山势陡然升高,在附近民居和树木的映衬下显得很庄严。距离上次大雪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但是教堂外墙脚下仍堆着半尺高的残雪。时间虽然已接近中午,但不论是路上还是教堂前都没什么人。朱利安一个人慢慢走了进去。
他经过前廊,进入教堂中殿,里面空荡荡的。中殿不大,大约能容下二百多人,四周圣像壁上绘制着圣徒事迹,因为年代久远,颜色灰暗泛红。在半圆形壁龛中央有圣母像,长明灯的火光颤悠悠地摇动着,给圣像投上忽明忽暗的影子。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蜡、香以及古往今来其他日日夜夜残留下的东西发出的陈旧的气味。朱利安绕着中殿走着,想把那些圣像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时,背后响起了人声。
“抱歉,先生。这里不允许拍照。”
听到这话朱利安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照相机还挂在脖子上。他转过身,说:“对不起。我刚刚拜访了玛尔梅女士,给她拍了照片,现在把照相机带进来了。我不会随便拍照的,请您放心。如果这儿不欢迎参观者,我立刻就离开。”
对方露出了微笑。那是一位留着大胡子的教堂司祭,看相貌大概有五十多岁了,个子不高,头发花白,不过胡子却还都是黑的。他也许是要离开教堂,并没有穿着黑色神袍。“在非节日的时候我们是欢迎参观者的,您可以随意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他说。
朱利安很高兴。他不仅想参观教堂,还想和这位司祭说说话。而他的出发点自然还是离不开他所调查的白狮的秘密。朱利安首先介绍了自己,并提出了采访的请求,像康斯坦斯·玛尔梅一样,司祭很爽快地答应了。
格奥尔吉——这位司祭的名字,并不是本地人,于二十年前被派到这里接替之前过世的司祭。由他掌管的这座教堂建于十七世纪初,建造者是当地的领主苏茨达尔公爵,教堂便以他的名字命名。几个世纪以来教堂历经战乱毁坏,现存的建筑不到最初建立时的一半。在以前,教堂是当地居民的生活中心,而现在能够定期上教堂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尤其是新一代的年轻人,宗教在他们心里的分量远远不如职业、爱情、享乐。说到这儿,格奥尔吉司祭有些激动。
“年轻的一代不相信宗教,甚至嘲笑它。他们不再向往至圣至善,不再希望被救赎。他们心里原来本该装着对上帝的爱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爱了。没有期望,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高兴,他们身上空空如也,从而变得空虚,不得不以□□、酒精和毒品来麻醉自己。他们轻松了,但这种轻松非常可怕。”
朱利安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他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像很多英国人一样,他不信仰任何宗教。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信仰,不是因为他不想爱上帝,不,他爱的,他也希望当上帝呼唤自己的名字时,自己能在心中呼唤*他*的名字——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宗教信仰不合乎他的性格,他不可能满足于那些模糊的解释;他也不愿意自欺欺人地相信只要对自己生存有利的便是正确的;他想要知道的是世界真正的准则,而不是仅仅以人类为标尺的虚假的安慰。
“年轻人有自己的选择。”朱利安说,“我们无力干涉他们的思想。”
“你说的对,”格奥尔吉司祭苦笑着说,“选择什么样的宗教信仰、选择是否要宗教信仰是他们的自由。生死由命。即使他们感到痛苦,那也是一种权利。”
“这有点儿消极。”
“我知道、我知道。不应该消沉,上帝不允许我们消沉。但这种事情,单单依靠我们的力量是不够的。”他沉默下来。
“你了解这镇上的白狮传说吗?”朱利安突然问。
“我知道。那是真的,那些死去的人,都安葬在这教堂的墓地里,有几个人的葬礼是我主持的。”
“他们的死亡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吗?”
司祭睁大了眼睛盯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他们在临死前都祈求上帝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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