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像秦子阳的作风,至少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秦子阳,即使在美国的时候他也很少这样。
当时为什么很少呢?
因为他太忙,忙到没有这样的时间,还是说别的。
那个时候我太坚强,那种坚强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好似只要我站着,我就能独自撑起一片天,所以我不需要别人的帮扶,自然他也便不会给我。“我想单独跟念锦谈谈,请你们都出去。”躺在床上,一脸惨白的程姗突然开口道,但眼睛却仍是没有睁开。
她手上正在输着点滴,旁边还摆着几瓶,看来要打很长时间。
“程姗……”展子奇抿了抿嘴,艰涩道。
紧闭着眼的程姗似乎一震,但仍是没有睁开眼。
展子奇叹了口气,“那好,我们都先出去,有什么吩咐你喊一声就成,我一直在外面。”
而从进来就在沉默的钟子林始终沉默着,他转过身第一个走了出去。
展子奇盯着他的背,眼中有着不明所以却深入骨髓的恨。
这恨就是连我看了都是一惊。
他与他早该认识的吗?
程姗,展子奇,钟子林早就纠葛在一起了吗?
只有我才是那个关心朋友却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吗?
只有我到了这个时候还一无所知?
然而当我把目光转向床上那张枯萎的容颜时,心里却有着无法怨起的感情,但不可否认心里依然有某个地方潮湿成一片,伸手一抹,凉的透了心。“对不起。”秦子阳突然说。
我转过头看向他,眼里有着不解,但却似乎又懂得。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至少在这件事上。”我道,声音依旧冰凉。
“对不起,苏念锦。”
说完他也走了出去,门被关上后,整间病房就只剩下我和程姗二人。
我缓缓地走近程姗,手轻轻地帮她掖着被角儿。弄着弄着,一双手就被程姗那冰凉似没有温度的手握住。
我抬起头看向她,她仍是紧闭着一双眼,但眼角却有泪水往下淌,沿着脸颊,大滴大滴地落下。
“念锦,我梦见我们以前一起去逛街时的情景了……!”她露出一个虚弱地笑容,却美好的出奇。她说,“那个时候我们还在说要好好工作,然后买lv的包,ck的皮带……!”
“恩。”我点头,眼角也有些湿润了,但心里更大的念想是想问问她,到底为何会躺在这。“怎么进的医院?”我问她。
她没吱声,那只瘦到不行的手紧紧地抓着我,上面带着湿意。
“自杀?”我问。
她还是沉默。
我忽然就火了。我说:“程姗你真够有种的,竟然把自己弄进了医院,我他妈的真看不起你。”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她笑着睁开眼,那双眼还是那样好看。
“其实我不是自杀,苏念锦的朋友怎么会窝囊的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我只不过……”
程姗笑笑地看着我,可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这笑竟然这样刺眼,我别过头,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总之那笑就像是一根针一样,生生扎得我很疼,不只是眼,还有身上任何一寸肌肤,尤其是左胸口处的那颗正在跳动着的心脏,更是一抽一抽的痛。
“我不是自杀,我只不过是不小心……”她用力地握了我一下,但仍是那样凉,她看着我,神色无比地虔诚,“是真的,……”她说。
之后我们又都沉默了下来。
“念锦,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了?”
“那次我见到的那个人是钟子林是吗?”
“恩。”她点头。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我继续问。
“……没有,那个时候还没在一起”,说着她要起来。
“别动,你现在身子还很虚……”
“我想坐起来,趴太久了,说话都觉得有些气虚。”她仍是用那样的表情冲着我笑。
我走过去,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拖起她,并把一个枕头放在她后背让她靠着。
“谢谢。”她说。
“继续说吧,程姗,我在等着你的解释。你说——”我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艰涩,“不要让我太过担心。”
“对不起念锦,我不是不想跟你说,我只是……”她咬着嘴唇,那本就已经没了血色的嘴唇,如今更是干裂的爆了一层的皮,像是失水的玫瑰,只留下枯萎的枝叶。
“……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对你说。”她继续道。
“那展子奇呢,你不是一直都最爱着展子奇,你为了他是怎样都行的,怎么可能眼睛里再容下别人,如果说一个人一辈子可以对不同的人产生过爱意这话我信,但真当爱一个人最浓最深时却是连一粒沙子都容不下的,那么,程姗,他们两个你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我要听实话,你心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秦子阳,你痛了吗?26
她不吱声,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外面的晚霞把天空映成了瑰丽的色泽,但却不会让人觉得温暖,反倒是有一种残阳嗜血般地凄切之感。
“是啊,容不下一粒沙子……”她呢喃着,“可是从来都只不过是望着而已。从来都只是……”她转过头看向我,声音凄惶。
那张侧脸异常安宁,整个人都是,像是在渴望着某种救赎,又像是在望着什么很遥不可及的东西。
“说吧,你心里怎么想的,为什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都说出来吧,你把它们守得太深了,深得已经倒不出来了吗?”我走过去,把她的头揽在我的怀里。
她靠着我,忽然哭得不可抑制。
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念锦,真的很对不起……
她靠在我怀里,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她说,我曾经嫉妒过你,我怎么可以对我最好的姐妹产生这样丑陋的感情,但是,她把头从我怀里抬起,看着我,苏念锦,我确实嫉妒过你。
在秦子阳那样的人爱上你时我就嫉妒过,在钟子林拒绝我的时候我就更嫉妒你。她的声音低低的,似在控诉一般,然而当她说出我曾那样深的嫉妒过你时我的心里仍是一悸。
程姗,我最好的姐妹,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掩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却在告诉我,她,嫉妒过我。
我闭上眼,感觉眼睛里涩涩的。
她伸出手过来拉我,看着我,像是一个孩子般,她说,念锦,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也许我们都曾嫉妒过身边的某个人,毕竟仰望某些自身寻求不到的东西,但同时又觉得不是那般遥不可及时就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感情,只是,我不懂,我不懂,程姗,你为什么会和钟子林牵扯在一起,他们那样的人不是你最厌恶的吗?”
我问她,看着她的眼,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道。
她叹了口气,声音被扯得很漫长。
“其实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钟子林了,比你认识秦子阳更早。还记得我们公司有一次出公差去北京吗,那一次我就见过他,当时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阿曼尼西装,在高档的餐厅门口,他走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然后转过身对追出来的女子道,‘你看,你都不如她漂亮,所以,我们不合适,我这人对不是美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致,大家都是一个院子里的人,聪明的话就别闹得太僵。’
那女人临走时狠狠踹了我一脚,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莫名其妙,我只不过是路经一个地方,就忽然被人拽住胳膊,然后再被不知所以的人踹了一脚,之后他请我吃饭,他说对于刚刚的事,他感到很抱歉。
饭吃的时间很短,临走的时候我鼓足了勇气管他要了名片,那时我知道了他的名字,那张名片我翻来覆去捏在手里一个又一个晚上,但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按着上面的号拨下去。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人啊。”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有点抖。
我突然想到了程姗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她说:“苏念锦,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那样的人对谁都是逢场作戏,他们没有真感情的,和他们在一起你注定会很累,放手吧。”
那句放手吧,她到底是在对谁说的,那一次次歇斯底里般地劝慰,甚至那一巴掌,那过激的反应,那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愤怒……
她……到底是在对谁……?
“所以当钟子林来这时你们就好在了一起?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跟展子奇在一起,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你是爱展子奇的,如果那样的表现也都还不是爱的话,那么程姗,我无法理解……”我抬着头看着她道。
“展子奇……如果跟他在一起就会很幸福吗?苏念锦,所以说我嫉妒你,你身边总是能遇到那些真心对你的人,骆怀之是,许莫然也是,就连秦子阳……”她望了一眼门外,“似乎也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展子奇也许很好吧,不过他太懦弱了,他的公司曾经快要坚持不住时拿的是钟子林的钱,而那钱是我去要的。他知道,但他没阻拦我。不过这些无所谓,我早就跟他说过我爱的不是他,但我喜欢他,只是喜欢和爱不同,然而那天之后连喜欢也没了,只不过看到他,我还是会心疼,就像你看到许莫然一样,一样会心疼……但……那不是爱……”她说。
“可是程姗,钟子林如何对我的你难道不知吗,在美国时那几封eil还有那封信和照片都是钟子林寄的,这些你都知道,你怎么还能够跟他扯在一起,他对你不可能是真心,他是在利用你,我说过的,他恨秦子阳,所以她那样对我甚至是我身边的朋友……你醒醒吧,他并不爱你,也不可能爱上你。”
我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我摇着她的双肩,那轻轻一碰就要倒了一般的肩胛。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她忽然抱住头,抓着自己的发哭一般地闷闷道:“我挣扎过的,我真的挣扎过,他也从来没瞒过我什么,都是我甘心的,每一步都是我自愿的,他……他甚至从来都没挽留过欺瞒过什么……哪怕是一句谎言也不曾……所以当初我才那么希望你不要去和秦子阳有交集,其实不单单是嫉妒的,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最好的姐妹啊,我已经陷入无法自拨了,怎么可能还让你陷进去……他们那伙人就是毒,对于我们这样情感单纯的人来说进去了就出不来……”
就在这时大门被打开,医生从外面走进来。
“该吃药了……”说着看了一眼坐在病床上满脸泪痕的程姗,嘱咐道:“情绪波动不要太大,对身子不好……”说着看了我一眼,“是她朋友就多开导开导她……”
“我不是自杀的,真的是不小心……”她看着我,坚定道,脸上犹挂着泪痕。
医生愣了一下,没说什么,看了看她的情况就走了出去,门被带上时我看见一脸阴沉的秦子阳还有一旁的钟子林。程姗也看到了,他似乎感觉到了一般,微微抬起头,表情很平静,但只这一眼,这似乎死水一般的一眼我似乎就明白了很多。
“睡一会吧,吃了药就该多休息,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还是好姐妹。睡醒了再说。”我走过去把她身后的枕头放平,扶着她躺下。
“念锦,其实我只是想幸福一次,哪怕这段幸福是被所有人所不看好的,我也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一次机会……”
渐渐的药效上来了,她的呼吸也渐渐平和下来。我开了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那伤口一直没处理,有些裂开了,这会儿疼的厉害。
秦子阳只看了一眼,就把我抱了起来直接到了另一间高干房,让人给我重新缝了针,包扎了起来。
“让我过去,我不放心。”
“你现在需要歇息。”
“我另一只脚还没废,就是单蹦我也会蹦过去。”
他脸色愈发阴了下来,抱着我向程姗的病房走去,但这次我没有进去。
透过玻璃我看见钟子林站在病床边,手伸出一半却又缩了过来。
最后双手擦在兜里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那眉头却是蹙的刻骨,似乎他极力想要抹平却也只是徒劳。
似乎挣扎半晌,他终究还是走过去,站在她面前,那张因为吃了药而熟睡的脸虽然蜡黄,枯槁,但却显出难得的安宁。
他微微伸出手帮她掖了下被角儿,此外便没有再多的亲密举动。
而他的神情因为背对着我的原因,看得并不真切。
我转过身,顺着来路往回走。
“为什么不冲进去?”秦子阳蹙着眉道。
是啊,为什么不冲进去呢,屋里面的那个人不是展子奇,也不是别人,是最让我忌讳的钟子林。
我不希望自己最好的姐妹跟他,但这一刻为什么没有进去呢?
“因为她内心里想让他在那。”我听到我自己如此冷静地答道。
秦子阳的嘴抿得更厉害了。
但后来我知道,原来程姗还是对我说谎了,那根本不是什么不小心,也的确不是她自杀的。车子冲过来的那一刹那儿,她像是一头凶猛的母兽一样去护住自己的幼崽,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秦子阳,你痛了吗?27
当时钟子林也愣住了,直到程姗浑身是血的跌倒在他怀里,他才反应出那一刻的事情。事情发生的是在夜里,由于案件牵连的很多,是政治上那些密不可宣的事儿,原本也没打算真撞到他,只不过是想给个警告罢了,没想到突然冲出来的程姗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
这是我后来从秦子阳那儿听到的。
他说话的时候本是面无表情的,眉头微微有点皱着,但是在说到程姗毫不犹豫扑过去时似乎也被触动了那么一些。
那毕竟是命啊,发生在一瞬间的事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对与错,好与坏,也完全想不到死了后,这个男人会怎样记得她,会感到愧疚?难过?还是,……怜爱?
这一切的一切在那突如其来的一瞬间都是无法反应过来的,完全是出于身体本能那一瞬间的自发行为,是骨子里流淌的毫无保留的爱意才会驱使她这样……
我不禁想,如果换成我,我会做到这样吗?
此时,秦子阳也在看着我,半张脸沐在暗色中,窗外隐隐有月光透进来。
我摇了摇头,我不会,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我不会去做。即使是身体的本能,我也是会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但若是共同陷在沼泽里,让我踩着他的肩膀爬出来,那我也不会,我宁愿和他共同淹没在那片无望的沼泽中。
呵,我还真是个矛盾的人……
后来我约钟子林见面,他答应的很爽快。
出现的时候他依然开着他那豪华的轿车,身上的衣服从头发丝到脚底也依然是干净的不然丝毫纤尘,甚至他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哀恸,连那份萧索也不见了。
他还是他,那个花花公子一般的钟少。
“来很久了?”
“不是很久。”我道。
他牵了一下嘴角,眼神之间带着一股不若秦子阳那样深沉,却也足够邪魅迷人的笑意。
“让女士等不是绅士所该有的行为,今天你随意点,全部我请客。”
“程姗你打算怎么办?”我没有跟他绕圈子,这个人我始终看不透。
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秦子阳有那么大的敌意。他到底为了什么那般恨他。
“没什么打算。”他低声道,然后走向桌旁,把我那边的椅子拉开,比了一下。
我坐下看着他,这张脸果然够迷人,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们这几个人的确是受上天拥戴的。
秦子阳是,萧洛是,饶起云是,他钟子林也是。
不过当然这其中也或多或少是因为他们不凡的身价,出身的家庭,从小培养起来的那股子气质和派头,尤其是对于男人,有没有魅力绝对不是凭借一张可以算是好看的脸蛋。
“她是为了你躺进医院的。”我冷声道,双眼瞪着他,恨不得化成一把利剑刺进他的咽喉,看看他是不是还是以着这般不痛不痒的姿态毫无波澜地说出来。
“你想让我怎样?娶她?”他忽然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端在手中把玩,然后倾身贴近我。
他的气息忽然贴了过来,一双眼透过眼镜看向我,神情陡然严肃下来。
“苏念锦,你明明知道这些是不实际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简单放弃秦子阳不是吗?”
我一愣,瞬时冷下脸来,全身都戒备起来看向他:“不是我先放弃他的。”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吧,至于到底是什么,你这里清楚……”他在左胸口微微一点,侧开了身子。
“程姗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如果真的无法接受就请彻底拒绝,不要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我抬起头,这次没有避开他那如狼一般邪魅的眼神,“因为那些希望最后都会变成绝望,把她彻底毁灭。”
“其实……”他顿了一下,一直把玩在手中的杯子微微扬起,轻抿了几口。最后放在桌子上:“不能说没有一点感动的……,尤其是她那张脸,车子开过来时的灯光晃在她脸上那一刻的样子,这几天不论我闭着还是睁着眼总在我眼前出现,我当时有试图去拉她的手,我知道那车不会真过来撞我的,最多不过就是走个样子,吓唬一下,他们不敢真动我的,不过没想到她却把我的手甩开,用着一股巨大而坚毅的力量……苏念锦,你知道她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到那儿,忽然顿住了,带着一丝嘲笑一般地看着我。
“什么?”我问道。
“她说,‘我知道这些事你不能闹上报纸,对外舆论就说我因恨你花心与你争执,威胁着不小心冲到车前自己撞的吧……’,她这话挺简单的,真挺简单,可怎么就这么让人听着不得劲,听完后心里像被什么捂住,喘不过来……”那张平静的面孔终于露了一点缝儿。虽然看起来还是那样,再平常不过,鼻梁上带着金边的镜框,嘴角噙着的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但分明却让人感觉到他内心那一瞬间的震荡,他晃了晃手上的杯子,再次一仰头,干了进去。
“她真愚蠢,我分明不爱她的——呵呵……”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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