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邓莫迟面无表情地举杯,见父亲打着哆嗦不肯接,他就抓住他的手,把手指挨个掰开,塞进那杯子的细腿。
“接着喝啊。”他又道,声线很柔和,甚至隐约含了层薄薄的笑意。等了两秒,杯子和父亲抗拒的手就被他一同死死捏了起来,往那张醉得已经口水横流的嘴边怼,杯沿碰上嘴唇,酒液也跟着流上去,还有那满溢的锋利的“冰块”,塞进去浅浅一层,不紧不慢地倒。剧烈干呕声中,咳嗽连带血沫很快就喷了出来,年纪那么大的一个男人,烂着一张嘴,呜呜痛哭地求起了饶。
邓莫迟作罢,索然无味似的站直身子,倒掉剩余残渣,立在餐台前用湿布擦洗那只酒杯。把它收回壁橱时,他还是没有再看父亲一眼,只是语气平平地说:“天亮之前滚出去,再偷我的东西换酒,我请你喝一整瓶。”
随后他拉上目瞪口呆的陆汀,进入走廊。这走廊温度比客厅更低,光线也更昏沉,灰墙上同样存在烧痕,还有几块涂鸦,全都是无意义的线条交错和几何形状,因而显得有些诡异。走廊中间被一道生锈的铁栏隔离门分成两半,邓莫迟的房间在外面,跟着进去的时候,陆汀轻声问:“弟弟妹妹在里面睡?”
邓莫迟看着他,还是有十多秒钟没能发出声音,好像回归这种普通的说话状态并不容易。
“嗯。”最后也只吐出这么一个音节。
停顿片刻,他又缓缓地陈述:“他喝多了会打他们。”
陆汀大口呼吸以平复心情,头上正在蒸发的酒精也顾不上了,他快速地打量起这间窄小的卧室,只有角落放了一张单人床,墙上一排挂钩挂了几件衣裳,其余的空间都用来堆放书籍和各种设备了,邓莫迟竟在卧室里安了一张工作台,焊接打磨等工具都很齐全,配了高瓦数无影台灯,墙上几台正在休眠的计算机,精度较高的金工和木工看起来都能做,未完成的零件就堆在桌角。
总体看来,这屋子虽然拥挤,但打扫得相当干净,裸露在外的那一点地砖看不见灰土,只是默默反光。放在整片蒙尘的街区里,陆汀觉得它算是稀有的一点亮色。
“有伤药没有?”他问道,“我随身带的只有创可贴和工具包,没有止血药和消毒水。”
“会自己长好。”邓莫迟已经关上了房门,脱下夹克挂在门后的挂钩,目光一掠,他才发现陆汀手上的血点,“我去买吧。你锁门等我。”夹克又穿了回去。
“去哪儿买?”印象中,这附近是没有任何合法卫生机构的。
“明月城吧,最近的。”
“……那来回一趟得多久了!”陆汀拽住他的袖口,“先清理一下,别动啊,碎玻璃在肉里会越进越深的,我给你弄出来。”
他帮邓莫迟脱下夹克,又按着他的肩膀,和他一同在床沿坐下。处理起伤口来,陆汀还是不会犯怵的,尽管对面坐的是邓莫迟他也不会手抖。幸运的是浅度划伤占了多数,真正嵌入皮肤的没有几块,陆汀拿着把一次性镊子仔细弄好右手,把它放在邓莫迟膝上,又对付起左边那只。
它的五指蜷了蜷,乖乖任他托在手心。
敲门声也在这时响了起来,“哥,我们进来了。”女孩怯生生的。
邓莫迟不吭声,只是望过去,手还是和陆汀的交叠在一起。卧室门一打开,只见R180穿着件鹅黄色的毛绒睡裙走进来,R179就一脸不耐烦地跟在她身后,把门又带上了。
“爸爸已经走了。”R180站在床沿,认错似的垂下头去。
“谁叫你把他放进来,大半夜的,我都睡着了,”R179揉着惺忪的睡眼,抱怨道,“平时那个样子,怎么一到这种时候胆子就这么大!”
“爸爸今天没有打我们呀……放学回来,他就在门口等了。他说他只是想我们了,来看看我们!”R180少有地抬高嗓子,和他争辩。
“你没听见吗,他回来就是偷东西!”R179也吼。
“回去睡吧。”邓莫迟道。
“外面有好多血,”R180的大眼睛已经盛满了湿润,她看着邓莫迟的手,“哥,你……你们受伤了。”
“是啊,看见外面的碎瓶子了吗,喝醉的人都比较危险,安全起见,以后单独在家就别给他开门了。你哥又装指纹锁又在走廊里弄栅栏门,不就是为你了你们俩平平安安吗。”陆汀柔声道,把清理干净的左手也放回邓莫迟膝头,开始翻找自己挎包,他想碰下运气,看看能不能翻到消毒喷雾。
没翻到。
陆汀还没自认倒霉地叫苦呢,却听R180哭了出来:“但他是我的爸爸……”
R179烦躁道:“就你还认,我不认了!快回去睡觉。”他拉扯小妹的手腕。R180挣开他,打着哭嗝胡乱抹泪:“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没有妈妈,他,他就一个人管我们,他以前很好的。哥,你也管管他好不好,你不要不管他。”
邓莫迟看了看妹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小手,把它推开,直言说:“管不了,你们我都不想管。”
两个孩子果然被吓住,停止各自的吵闹,瞪圆眼睛望着他,又求助似的,偷偷瞥陆汀。
陆汀不着调地想,别怕别怕,你哥就跟你们闹脾气呢,况且你们仨我都能管,让我养岂不是皆大欢喜。
“睡觉吧,”邓莫迟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起身把两个孩子往回送,“冰箱里有水果,吃之前要洗,饿了自己拿。”
第16章
等邓莫迟再次关上屋门,回到床前,陆汀已经脱下外套和他并排挂好,也把自己左手掌根的那块碎玻璃取了出来,好奇地盯着那个冒血的**看,好像这是多有意思的新鲜事。
“咱们应该拿水冲冲。”陆汀提议道。
邓莫迟走到工作台一侧,打开水管,高压水柱哗地喷出,击打在水槽底部。这种工业用的水龙头的一般用途是降温和冲洗元件,本不该用来洗手,打在伤口上肯定是难受的,但邓莫迟像是不在乎,随便冲了两秒就完事了。
之后他回头,看看还没来得及拦住自己的陆汀,从挂钩上取下一件T恤,冲湿了递过去。
“水压太大了,用这个擦吧。”他说。
“你不疼吗?”陆汀把T恤衫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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