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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锅里的水翻了花，嫩白的肉片荡来荡去，丸子也浮了起来。药不然难得要了酒，兴冲冲地跟许愿碰杯。许愿那些别扭的小心思在药不然久违的轻松愉悦面前，像这锅里的汤，咕嘟咕嘟蒸腾起来，最终消失于无形。冷天与朋友围炉喝酒吃肉，平凡人生的快意莫不如此。

许愿看得出，回来这几个月，药不然心中始终积着块垒，面上云淡风轻，郁郁之情却未曾舒缓。崤山这一遭走过，算是他身份和行踪的公开，他如释重负；与药有光的对峙，更是他征战的号角，他嗜血的野性隐隐叫嚣。今后，这惯于暗夜行走的猛兽不必再困于他的四悔斋了。许愿的情绪也被感染，飘忽起来。

一来二去，桌上的空酒瓶排了一溜。晚间的饭店热闹喧嚣，他俩之间却只剩下火锅汤翻滚的声音。雾气蒙蒙中，许愿脑海里只一个想法：拄着腮帮子发呆的药不然真是傻得可以，像个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酒有时候会喝到一种很微妙的程度，说不上是醉是醒。你会记得一些事情，正常地完成一些行为，比如付账，比如搀着你的同伴去打车；你又会忽略一些东西，将自己置于事后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境地，比如当下，在他们卧室的床上，药不然双臂撑在许愿耳边，半个身体罩在他上面。

许愿的记忆有断点，上一个接头终结在他们坐到车上，报了家里的地址，之后呢？他太困，药不然瘫在他身边，他就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睡了。中间隐约猜测是到家了，他任由药不然摆弄，懒得醒过来。一阵摇摇晃晃之后又安静下来，大概是药不然将他扛到了床上。

眼前的场景是如何开始的，许愿却想不起来，自己不知怎么就醒了，呆若木鸡。更尴尬的是，头疼提醒着他的清醒，他却叫不准对方是什么状态。药不然眼睛亮亮的，却又带着点空茫，像在看他，又像在看回忆。

“许愿，我跟你讲……”药不然曲起一只手臂，竖着食指点在他鼻尖唇上，许愿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打在他手指上的声响。单臂似乎有些撑不住，还没讲出后面的话，药不然就倒在了他身上，一条胳膊横在两人胸口之间，脑袋贴在他的耳边，鼻尖挨着他的脖子，呼吸匀称，没有再要开口的意思。许愿轻轻拍拍他的背，对方哼了一声，脸在枕头上蹭了蹭，便安静下来。手心下的肩膀随着他的一个深呼吸起伏，他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人挪到了另半边床，扯过被子盖好。

熟睡的人大概有催眠的效果，迷迷糊糊的许愿脑子里还是药不然安静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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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十二）

对于有些人来说，生活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战役，无论眼前胜败如何，都要重织残旗，再束甲衣，奔向下一座城池。当两人又一次在四悔斋醒来，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早餐依然是药不然买回来的豆浆油条，许愿常拿这个打趣他，问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爷们儿，早餐为什么不吃焦圈儿配豆汁儿。药不然一挑眉，反问他明早的食谱需要按那个来么？两个人一起住久了，他发现许愿在日常琐事上认怂得特别熟练自然，对衣食住行的各方各面都几乎没什么格外的执着。苦了自己、为难别人的嘴硬，许愿是不会的，赶紧笑着表示对药小二爷现在的早餐选择非常满意。豆浆在药不然的上唇糊了一圈白，油条撑得腮帮子鼓鼓的。许愿被他认真吃东西的样子逗得一乐，一下子想到昨晚他喝得半醉不醒时发呆的样子。那样的药不然，看得人心里软软的，仿佛一切跌宕的纷扰都如烟云散去，只有这一刻、这个人和这最平常的日子是真实的存在。他突然就生出了点坏心思，想逗逗这个人，便讲了他半夜扑人身上，话都没说完就又睡着了的事。

药不然果真不记得了，瞪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一叠声追问他喝多之后都说什么了。许愿再三保证没有，又追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他半是懊恼半是奇怪地自言自语：“我酒量很好的，昨晚那些根本不会醉的。”许愿忍不住拿筷子的粗头戳他脸颊，笑着说：“赶紧吃，一会儿还要出门呢。”

他们约好了去拜访黄家的。提到这一茬，药不然迟疑片刻，按住要收拾碗筷的许愿问道：“你真的跟去，可就不是作陪那么简单了。”

上次许愿单独会黄克武后，两人讨论过黄家的态度。对方半真半假的官方表态，让许愿摸不清虚实。说真心，大概是有的，毕竟也是热爱古董之人，谁会真的不希望这个圈子越发展越好呢？说私利，更不可能不存，像黄克武这种掌管大家族的人，若真是仅凭一腔热血，明枪暗箭之下早就体无完肤了。可是许愿参不透的就是这份私利，原本以为刘心同是个傀儡，黄烟烟在掌门之争中志在必得。但是这新晋刘掌门交过手后，许愿更猜不出黄家希望他在这中间起到什么作用。而且，他一直在意刘心同直言黄烟烟志不在此。

现在许愿习惯了与这位同居者商量自己的事情，这放在以前的任何时点都是不可想象的。他不是一个封闭的人，可是长年累月里身边也确实没有任何人。如今的药不然是可靠的伙伴、亲密的朋友。而且，他正经起来有一种坚定的力量，让人心安。大概在别人看来，许愿也带着这样的气质。同类的陪伴总是让人迷恋。

“许愿，”药不然的声音将他从神游中拽回来，“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恰恰相反，你异常执着。不然，又怎么可能凭着一腔孤勇把古玩界搅得天翻地覆呢？”